基地的禮堂,今晚被改造成了最熱鬧的慶功宴現場。
    天花板上掛著“熱烈慶祝‘聲學迷宮’項目取得圓滿成功”的巨大紅色橫幅,每一個字都透著一股壓抑不住的喜悅。
    食堂的大師傅們拿出了看家本領,把平時舍不得用的好食材全都搬了出來,一道道硬菜流水般地端上桌,空氣里彌漫著飯菜的香氣和白酒辛辣的味道。
    整個禮堂里人聲鼎沸,充滿了狂歡。
    攻關組的年輕人,材料組的專家,還有加工組的老師傅們,不同單位、不同年齡的人,此刻都像親兄弟一樣,勾肩搭背,扯著嗓子喊著,笑著,把這段時間積攢的所有壓力和疲憊,都融進了酒杯里。
    林凱被安排在了主桌,身邊坐著鄭崇海、吳振邦和王軍。
    這張桌子成了全場的焦點,幾乎每隔幾分鐘,就有一群人端著酒杯涌過來,目標明確地對準了林凱。
    “林總師!我敬你一杯!你就是我的神!”一個年輕的工程師滿臉通紅,說話都有些大舌頭了,但眼神里的崇拜卻貨真價實。
    “林總師,啥也別說了,都在酒里了!”另一個加工組的師傅,亮出了自己被燙傷還沒好利索的手,用力地拍著胸脯。
    林凱來者不拒,但只是用嘴唇碰一下杯沿,意思一下。
    他酒量不好,更重要的是,他不喜歡這種嘈雜的環境,但看著眼前這些發自內心高興的人,他還是耐著性子,微笑著應對著一波又一波的熱情。
    王軍已經喝高了,一張飽經風霜的老臉紅得像關公。
    他一手抓著林凱的胳膊,另一只手端著酒杯,逢人就吹。
    “看見沒?這就是咱們的林總師!文曲星下凡!知道不?人家腦子里想的東西,跟咱們都不是一個維度的!”
    “老張,你不是不信嗎?現在服了吧?我跟你說,當初林總師說要在管子里頭刻溝,我就知道,這事兒準能成!這就是高人!”
    吳振邦院士相對斯文一些,他沒怎么喝酒,但興奮的勁頭一點不比別人差。
    他湊在林凱身邊,壓低了聲音,像個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
    “小林啊,你那個‘磁控自組裝’技術,應用前景太廣闊了!我回去跟所里的人一說,他們都瘋了!發動機的葉片,醫療上的人造骨骼,甚至……甚至是我們一直不敢想的芯片光刻領域,這簡直是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啊!”
    吳院士越說越激動,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知識分子特有的光芒。
    “這不只是一個涂料,這是一種全新的工業思想!一種‘生長式’的制造方法!小林,你給國家立了大功了!”
    林凱只是安靜地聽著,偶爾點點頭。
    這些他當然知道。
    “磁控自組裝”的潛力,遠不止一個潛艇降噪。
    這只是他拋出的一塊磚,一塊用來敲開這個時代思想壁壘的磚。
    喧囂中,鄭崇海一直沒怎么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悶酒。
    他的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里,卻翻涌著復雜的情緒。
    終于,他放下了酒杯,對林凱偏了偏頭。
    “林總師,出來一下,有點事跟你說。”
    林凱點點頭,跟吳院士和王軍打了個招呼,跟著鄭崇海走出了喧鬧的禮堂。
    外面的空氣帶著海邊特有的咸濕和涼意,瞬間讓林凱的頭腦清醒了不少。
    兩人走到一個僻靜的碼頭邊,海浪有節奏地拍打著堤岸,遠處的探照燈在海面上劃過一道道光束。
    鄭崇海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皺巴巴的煙,遞給林凱一根,自己點上了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猛烈地咳嗽起來。
    “咳咳……他娘的,好久不抽,都嗆得慌。”
    他自嘲地笑了笑,把煙夾在指間,任由它燃燒。
    “林總師。”
    鄭崇海轉過身,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
    “今天,我代表海軍,也代表我個人,正式跟你說聲謝謝。”
    他沒有等林凱客套,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你知道嗎?在測試成功的那一刻,我腦子里想的是什么?”
    “我想起了我手底下那些兵。”
    “那些在鐵罐頭里一待就是幾十上百天的兄弟。”
    “他們出海的時候,家里人不知道他們去哪,什么時候回來,甚至……回不回得來。”
    “每一次下潛,都是一次告別。”
    “每一次上浮,都是一次重生。”
    “他們把命交給了國家,交給了我們這些造船的、指揮的。”
    “可我們給了他們什么?”
    鄭崇海的聲音變得很低,帶著一絲顫抖。
    “我們給了他們一艘艘會唱歌的拖拉機。”
    “那該死的1.25赫茲,就像是掛在他們頭頂的催命符。”
    “敵人的聲吶一聽一個準。”
    “我們只能靠著更深的海,更復雜的海況,靠著艇長的經驗和運氣,去躲,去藏。”
    “每一次,我們的潛艇出去,星條聯邦的p-3c反潛機就像聞著血腥味的蒼蠅一樣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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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在我們頭上盤旋,投下聲吶浮標,就像是在戲耍一只被關在籠子里的耗子。”
    “屈辱啊……林總師,你知道那種感覺嗎?”
    “明明是國之重器,是我們的殺手锏,卻像個小媳婦一樣,出門都得看人臉色,大氣都不敢喘。”
    鄭崇海的眼眶紅了,這個鋼鐵一樣的男人,此刻情緒有些失控。
    他猛地轉過身,面對著林凱,鄭重地舉起了酒杯——他從禮堂里帶出來的一整瓶白酒。
    “林總師,這第一杯,我敬你!為了那些再也不用頂著‘拖拉機’名號,可以昂首挺胸潛入深海的兄弟們!”
    說完,他仰起頭,將滿滿一杯高度白酒一飲而盡,一滴不剩。
    辣酒入喉,他臉色漲得通紅,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
    他重重地喘了口氣,又倒滿了第二杯。
    “這第二杯,為了我們海軍被憋了幾十年的這口惡氣!從今天起,誰再敢叫我們的核潛艇‘水下拖拉機’,老子就讓他嘗嘗‘深海幽靈’的滋味!”
    第二杯酒,再次灌下。
    他把杯子重重地頓在欄桿上,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還有這第三杯……”
    他的聲音已經沙啞得不成樣子。
    “是我個人敬你的。”
    “你救了我們這支海軍的魂!我鄭崇海,這輩子沒服過幾個人,你,算一個!”
    第三杯酒喝完,鄭崇海的身體晃了晃,但他的眼神卻亮得嚇人。
    林凱默默地看著他,沒有勸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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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知道,這三杯酒,是這位將軍必須喝的,是積壓了半輩子的情感宣泄。
    等鄭崇海的情緒稍微平復了一些,林凱才開口道:
    “將軍,都過去了。我們成功了。”
    “是啊,成功了。”
    鄭崇海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