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國親自坐鎮第一熔煉車間。
    這里像是地獄的入口,空氣被灼熱的浪流扭曲,巨大的機械轟鳴聲仿佛要將人的骨頭震散。
    他穿著那身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一塵不染的白襯衫,像一尊冰冷的雕像,站在這片混亂與燥熱的中央。
    一名滿身油污的技術員小跑過來,雙手捧著一份剛剛出爐的質檢報告,姿態謙卑得近乎畏縮。
    “王副總,第17批次的樣品,純度……純度達到了五個九。”
    王建國接過報告,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直接在簽名處龍飛鳳舞地寫下自己的名字。
    那筆跡,遒勁有力,仿佛不是在簽名,而是在用刻刀銘刻自己的恥辱。
    他親手將自己的臉面,澆筑進了每一爐滾燙的鋼水里。
    林凱那個小chusheng,要他當監工,要他用自己的名譽為每一塊送往七號車間的合金背書。
    好。
    他王建國,便給他這個世界上最純凈的合金。
    讓他親手為自己的死敵,鍛造出最鋒利的劍。
    這既是極致的屈辱,也是他王建國最后的、已經徹底扭曲的驕傲。
    “下一爐。”
    他頭也不抬,將報告單遞回去,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我要六個九。”
    “做不到,整個車間的人,今天就陪我一起睡在這里。”
    那名技術員聞,身體劇烈地打了個哆嗦,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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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號車間內,則完全是另一個世界。
    墻壁上的電子計數牌,鮮紅的數字無聲地跳動著,像一顆強勁的心臟。
    渦輪葉片完成數:251360
    項目剩余時間:41天03小時15分
    機床在平穩地嗡鳴,劉波坐在控制臺前,雙眼死死地盯著瀑布般刷新的數據流。
    突然,一串紅色的警告代碼毫無征兆地跳出。
    他沒有絲毫慌亂,甚至沒有像過去那樣手足無措,而是身體先于大腦做出了反應,手指化作殘影在鍵盤上敲擊,瞬間啟動了備用程序。
    “b-7區出現微小應力異常,啟動繞行路徑,降速百分之五。”
    他嘴里下意識地念出指令,仿佛在給自己做實況播報。
    屏幕上刺眼的紅色警告隨即消失,機床的轉速略微下降,平穩地繞過了那個肉眼完全看不見的“數據陷阱”。
    一旁的孫大爺,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用一張細膩的砂紙,不急不緩地打磨著手里的一個零件。
    那“沙沙”的摩擦聲,與機床的嗡鳴竟奇異地構成了一種和諧的節拍。
    李月從自己的工位上走過來,冷峻的目光掃過屏幕。
    “‘應力預警’模塊運行穩定。”
    她陳述著一個事實,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根據這一個月的數據統計,我們總計規避了47次潛在的、足以造成刀具永久性磨損的風險。綜合計算后,實際生產效率反而提升了百分之十一。”
    車間里的每個人,都能感覺到一種無聲的默契正在團隊中瘋狂生長。
    他們就像一架被重新校準過的精密機器,每一個齒輪都找到了自己獨一無二的位置,正以一種近乎恐怖的效率瘋狂運轉。
    倒計時牌上的數字,變成了350360。
    整個車間都彌漫著一種極限沖刺前的狂熱。
    勝利的曙光,幾乎已經能灼傷人的眼睛。
    然而,當秦振國推門進來時,卻帶來了一股能凍結空氣的寒流。
    他臉上有喜悅,但更深處,是無法掩飾的、山雨欲來的憂慮。
    他徑直走到林凱身邊,將聲音壓到最低。
    “王建國那邊,太順利了。”
    林凱正對著一張復雜的圖紙,聞,抬起了頭。
    “總工,這不正是您所期望的嗎?”
    “我期望的是他戴罪立功,不是他變成一個圣人!”秦振國眉頭緊鎖,像打了死結,“這不像他。他是一頭被逼到墻角的餓狼,不是一條被徹底馴服的狗。”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每一個字。
    “我找人查了。”
    “事故那天,王建國在被你當眾揭穿之前,用一部無法追蹤的加密衛星電話,打了一個30秒的通訊。”
    林凱緩緩放下了手里的筆。
    整個世界的背景音仿佛都消失了。
    “電話不是打給研究所內部任何人的。”秦振國補充道,“他背后,還有人。”
    “狼,總要-->>有狼群才敢咬人。”林凱的臉上,重新浮現出那絲玩味的、一切盡在掌握的笑意,“所以,我們不能只盯著這頭狼,得看著整片森林。”
    他轉過身,在自己的電腦上敲擊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