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風被分到了上鋪,同屋的五個學員很快就熟絡起來。來自水鄉的老錢,五十多歲,頭發花白,手里總拿著一個布包,里面裝著銀針,擅長針灸推拿,說起話來慢條斯理;來自礦區的趙大個,三十出頭,身材魁梧,皮膚黝黑,處理外傷經驗豐富,性格豪爽;還有三個年輕人,來自城市周邊的公社衛生院,對西醫興趣濃厚,其中一個叫周斌的,二十多歲,穿著干凈的中山裝,戴著手表,說話時帶著幾分傲氣,據說他父親是市里醫院的內科醫生,自己也受過短期正規訓練。
“凌家坉來的?”周斌上下打量著凌風,目光落在他洗得發白的衣服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視,“聽說你們農村搞中西醫結合,還用針灸治急腹癥?膽子夠大的,就不怕出醫療事故?”
凌風正在整理床鋪,聞動作頓了頓,平靜地說:“針灸是傳統醫術,只要辨證準確、手法得當,對很多急癥都有緩解作用。我們處理急腹癥,都是在明確診斷、做好轉院準備的前提下,用針灸應急,爭取治療時間。”
“辨證?手法?”周斌嗤笑一聲,從包里掏出一本嶄新的《西醫內科學》,“這些都是老祖宗的經驗主義,沒有科學依據!治病得靠這個——病理、生理、細菌、病毒,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你們農村那些土方子、草藥湯,說白了就是瞎貓碰死耗子!”
老錢放下手里的銀針,慢悠悠地說:“周同志,話不能這么說。中醫講究‘辨證施治’,幾千年傳下來,治好的病人可不少。我用針灸治好了很多腰腿痛、面癱的病人,效果實實在在,怎么能說是瞎碰?”
“就是!”趙大個也幫腔,“我們礦區工人受傷多,有些外傷用草藥敷一敷,好得比西藥還快,還省錢!”
周斌不屑地撇撇嘴:“那都是小毛病!真遇到重癥,比如肺炎、心衰,你們的針灸草藥能管用?還得靠抗生素、強心藥!”
凌風沒有再爭辯,只是笑了笑:“實踐出真知,咱們以后慢慢交流。”他心里清楚,口舌之爭沒用,得用實力說話。
開班第一天,教室里坐滿了七八十個學員,來自全省各地,年齡、經歷各不相同。主講老師是省人民醫院的高副院長,五十多歲,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穿著熨燙平整的中山裝,戴著一副金邊眼鏡,說話帶著濃重的學院派口吻,一開口就直奔主題:“今天我們講《病理生理學》,首先要明確一個核心——現代醫學的基礎是科學,是實驗,是數據!我們研究疾病,要搞清楚病變的部位、機制、病理變化,而不是靠什么‘陰陽五行’‘經絡氣血’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他花了整整一上午,詳細講解了細胞、組織、器官的病理變化,用幻燈片展示了細菌、病毒的形態,還有各種疾病的解剖圖譜。幻燈片在當時是稀罕物,學員們都看得津津有味,連凌風也覺得大開眼界——這些系統的理論知識,正好能彌補他之前的短板。
但高副院長對中醫的態度,卻讓不少學員心里不舒服。他只是在課間休息時,輕描淡寫地提了句“民間傳統經驗可以批判性吸收,但不能作為主流”,語氣里的優越感不而喻。
課間休息時,周斌和幾個來自城市的學員圍在高副院長身邊,殷勤地問問題,語間頻頻附和高副院長的觀點,對中醫和草藥郎中頗多不屑。“高院長,您說得太對了!那些農村醫生,連細菌都不知道是什么,就敢給人看病,太不負責了!”周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