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風沒有任何猶豫,轉身快步跑回自家,從廚房里拿出兩個野菜窩頭,用一塊干凈的粗布包好,然后快步走回來,趁著人群注意力都在糊糊上,悄悄塞給了那個小男孩的母親。那婦女先是愣了一下,低頭看到布包里的東西,瞬間明白了什么,眼淚像決堤的洪水般涌出,抱著孩子就要掙扎著給凌風下跪磕頭,被凌風死死地、用力地攔住了。
“快吃吧,偷偷的,給孩子。”凌風壓低聲音,急促地說了一句,便立刻轉身離開,快步走開,他不敢再看那對母子感激涕零的眼神,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情緒。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么一點點了,空間雖然能產糧,但也有限,受災的人太多了,而且拿出太多糧食,他也不好解釋,只能從改進糧種開始。
而這一碗碗稀薄得幾乎不能稱之為食物的糊糊,卻像寒夜里一點點微弱卻溫暖的星火,暫時驅散了這群在死亡線上掙扎的生命所感受到的刺骨寒冷和噬心饑餓,給了他們一絲喘息之機,補充了繼續前行所必需的最低能量。喝完糊糊,逃荒的人群在凌家坉社員的指引下,相互攙扶著,重新背起那少得可憐的行囊,帶著滿心的感激和一絲恢復的力氣,繼續踏上了那條通往北方、前途未卜的艱難路途。他們一步三回頭,不斷地向著凌家坉的方向,作揖、鞠躬,用這種最樸素的方式表達著他們的謝意。
望著那支漸漸遠去、消失在冬日荒原盡頭、依舊顯得蹣跚而渺小的背影,凌家坉村口聚集的人們,久久地沉默不語。沒有人因為完成了一次“善舉”而歡呼,沒有人感到慶幸,每個人的心情都異常沉重,像是壓著一塊濕透的棉被。王福滿走到一直佇立在寒風中的凌風身邊,望著灰蒙蒙、仿佛永遠不會放晴的天空,重重地、長長地嘆了口氣,那嘆息聲在寒冷的空氣中凝結成白霧,聲音沙啞而疲憊:“風小子,咱們……咱們今天,總算是……做了件對得起良心的事吧?”
凌風的目光依舊望著逃荒隊伍消失的方向,緩緩地點了點頭,隨即又沉重地搖了搖頭,聲音低沉得仿佛自自語:“福滿叔,對得起良心,是今天。但咱們心里都清楚,這一碗糊糊,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如果這場大旱再持續下去,如果老天爺還不肯下雨,這樣的逃荒隊伍,后面……后面還不知道會有多少波,多少人……”
王福滿剛剛稍有緩和的臉色,瞬間又陰沉了下來,變得比天色更加難看,他猛地轉過頭,盯著凌風:“你的意思是……今天這……這只是個開頭?后面還會有人來?”
“恐怕……這不僅是個開頭,而且可能只是冰山一角。”凌風的聲音低沉而凝重,帶著一種深切的憂慮,“韓老伯帶回來的消息,恐怕不是危聳聽。咱們凌家坉這點‘家底’,在這片赤地千里、餓殍遍野的大地上,就像黑夜荒原上唯一的一盞燈籠,太顯眼了,太誘人了。今天咱們能相對平穩地應對這一波,靠的是咱們占住了道理,靠的是這點及時且劃清界限的糊糊。可是,萬一……萬一后面來的逃荒隊伍人數更多,處境更絕望,或者……或者其中混雜了一些被饑餓逼得喪失了理智、心懷不軌的人……到時候,咱們該怎么辦?咱們這點民兵,這幾桿槍,能擋得住絕望的人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