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還沒停。
詩畫裹著那件舊襖,低著頭往城南走。襖子又薄又破,風灌進來,直打在身上,她卻走得穩。
角巷沒人,雪埋了腳印。
當鋪后門開著條縫,伙計正往外潑臟水,水一落地就結了冰。詩畫踩著冰沿靠近,把襖子往上拉了一拉,遮住半張臉。
“贖東西。”她嗓音啞,“一只翡翠鐲子,前日當的。”
伙計打量她:“你?贖得起?”
“當票在這。”她掏出一張紙,邊角都磨毛了。
伙計接過看了看,哼一聲:“等著。”
他轉身進屋,門關上。詩畫站在原地,不動,手縮在袖里,攥緊了另一張當票——真正的底牌沒亮。
等了兩盞茶功夫,掌柜出來了,圓臉堆笑:“姑娘,那鐲子……世子爺昨兒來取走了。”
詩畫眼皮一跳:“他說要贖?”
“不。”掌柜搖頭,“說是轉押,換了筆銀票走人。”
“換了多少?”
“五百兩。”
“去哪了?”
“這……”掌柜一頓,“布莊,蘇家開的。”
詩畫心里咯噔一下。
來了。
她低頭咳了兩聲,再抬頭時,聲音清亮了幾分:“我知道你們還收了別的。”
掌柜笑容淡了:“什么別的?”
“赤金步搖一對,御賜嵌寶。”詩畫盯著他,“按律,私當御賜物,流放三千里,抄沒家產。你們當了沒?”
掌柜臉色白了:“沒!真沒當!那東西金貴,我們不敢接!”
“哦?”詩畫冷笑,“那你敢寫個字據嗎?證明它沒進你當鋪?”
“這……”掌柜慌了,“寫不得,寫不得啊!”
“那就說明,它進了。”詩畫往前一步,“我手里有嫁妝全冊副本,一頁頁對下來,少一樣,我就送一份當票去刑部。十年流水,你們經得起查?”
“別!”掌柜急了,“我說!我說實話!”
他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那步搖……是后來送來的。顧世子只當了屏風、金簪、項圈那些,五千兩整,全轉去了蘇姑娘表兄的布莊賬上。但那步搖……是蘇家的人單獨來提走的,說是要‘充貢’,送去麗妃娘娘宮里……”
詩畫心口一沉。
果然連到宮里了。
她剛欲追問,眼角余光便瞥見窗外一抹青色裙角一閃,迅速縮回墻后。
紅綃。
她不動聲色,繼續問:“轉賬憑證呢?誰經的手?”
“是……是柜上老賬房親自辦的。”掌柜哆嗦,“簽了字,在賬本第三冊……可那本子不在我這兒,歸總號管……”
“你記下賬戶名了嗎?”
“記了。”掌柜猶豫,“可這……萬一被查出來……”
“你現在不說,我立刻去左相府告你窩贓。”詩畫冷眼盯著,“你是想跪著招供,還是現在就把紙條給我?”
掌柜咬牙,從懷里摸出一張小紙條,遞過去。
詩畫接過,塞進貼身衣袋。
“記住。”她最后說,“這事你沒說過一個字。要是風聲漏了,第一個倒霉的是你。”
她轉身就走,沒從正門出,繞到側巷,推開一扇虛掩的柴門,閃身進去。
巷子窄,雪還在下。
她靠墻站定,喘了口氣,才掏出紙條看了一眼:蘇元通,永昌布莊,戶銀錢行甲字七十二號。
手指捏緊紙條。
紅綃剛才就在外面。蘇婉柔已經盯上當鋪了。
不能再回主院。消息不能直接帶回去,得繞道。
她摸出一枚銅錢,在墻上輕輕敲了三下。
暗處有人影動了動。
“去告訴知意。”詩畫低聲,“布莊賬戶有了,讓她明早去賬房翻底賬,別走正門,走西角梯,廚娘換班時最亂。”
那人點頭,轉身要走。
詩畫又叫住他:“等等。”
她從懷里取出那件舊-->>襖,抖了抖,雪簌簌落下。
“燒了它。”她說,“跟柴房一起,燒干凈。”
那人接過襖子,點頭消失在巷尾。
詩畫站在原地,抬頭看了眼天。
雪小了,風還在刮。
她攏了攏衣領,往相反方向走。走了幾步,忽然停下。
巷口,紅綃沒走遠。正站在街對面,仰頭看著當鋪二樓的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