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陽坐館張瑞南的拐杖,輕輕點在青磚地上。
一下,又一下。
聲音并不響,卻像是在控制著場間氣氛。
梁伯在院字的陰影里咳嗽,他那支磨得發亮的老煙袋,不知何時又叼在了嘴里,煙鍋里的火星忽明忽滅。
剩余的從古巴趟過來的青壯正在門外和打仔們對峙,小啞巴也想進來議事廳,被人攔住,急得他想掏出匕首來比劃,被陳九一個眼神制止。
“此地聊完,我立刻帶人走。”陳九看了一眼正中央的神像,“但還請諸位幫忙,不要走露了我們的消息和行蹤。”
“我們有人有槍,此后有白鬼找上唐人街,我今日留下承諾,會帶人前來協助。”
“要滾就抓緊滾。”三邑坐館面露不屑“帶著你那些人和破爛有多遠滾多遠...”
“唐人街怎么做,還輪不到你來管。”
陳九突然發笑。
他的笑比李文田的更冷。
“唐人街?”他問,“就憑你們煙館、賭檔、雞竇(妓院)養出來的這班爛仔?”
“放肆!”
三邑會坐館頓時站了起來喝罵:“后生仔,不要以為你殺了幾個白鬼,就當自己是個人物。”
“你當我三邑會館李文田無人無槍!”
老兵突然拄著長槍在一旁冷冷開口,“清妖也有槍有炮,洋人一樣打進廣州府,占了紫禁城,火燒圓明園。”
場間氣氛突然有些凝重。
岡州坐館陳秉章站起身,他的動作很慢,像一個真正的老人。他重新點燃了案上的線香,一縷青煙,裊裊升起,又在沉悶的空氣中散開。
他記得,那是咸豐十年。他還在會館的后堂算賬,一個坐同一條船漂洋過海的老伙計,像瘋了一樣哭喊著沖進來。大喊大叫,瘋癲不止。
報紙上說那是軍事行動的“成功”和對清zhengfu的“懲罰”,卻無一人提及死去同胞的慘狀。
遠隔重洋,他仿佛能看見那故土的火光。
清妖再惡,京城那也是所有流離海外華人的燈塔,廣州府也是他們很多人的家鄉,那夜他泣不成聲,把自己關在房間三天三夜,痛徹心扉。
“陳九兄弟,我們六大會館經營多年,才占下了金山七條街。”
“靠的不是逞兇斗狠,也不是白刃不相饒,是相忍為國,大局為重。”
陳秉章轉身對著陳九說道:“年輕人,你們此番做派,我們要是接納了你,便是辜負所有同胞前輩的努力…”
“朝廷積重難返,屢遭欺辱,你我身處洋人地盤,日日難以抬頭,逞一時之利,又能如何?”
他甩開衣袖,制止了陳九欲開口的話。
“武裝反抗,死路一條。”
一直靜坐喝茶的寧陽會館館長張瑞南,終于放下了手中的茶盞,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他固然是有些欣賞陳九等人的血勇,可是寄人籬下又該何如。
他緩緩開口,“今日你們且放手去街上采買物資,唐人街所有鋪頭會對你們敞開大門。”
“今日入夜之前,且帶人走吧。我們自會封鎖消息,須知,我唐人街也都是錚錚鐵骨。至于你的承諾,呵,日后再說。”
”我們會盡力隱瞞,你們也好自為之,踏踏實實找個老鼠窩藏起來吧。”
李文田有些驚訝,看著已經起身的老哥哥張瑞南,不知他為何突然轉變心意,卻也沒有開口反駁。
目前中華總會,寧陽會館和岡州會館實力最強,兩人既然都默認了,他也就忍下了心中的不滿。
張瑞南有些意興闌珊,拄著拐杖出門去了。
陳九拱手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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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黑色對襟的打仔們已經散去,徒留下兩側街道內有些惶恐的眼神。
“阿貴,你仲未走?”
黃阿貴躲在人群中,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他只是給陳永福帶個路,誰能想摻和到如此血案當中,悔不當初。跟著隊伍一路來了唐人街,睡夢中都是白鬼把他吊起來示眾。
膽戰心驚一晚上,終于是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