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小雅心頭一凜，愈發肯定這位前輩早已看透她的根底。她恭敬答道：“多謝前輩賜書救命之恩。書中玄奧，晚輩僅窺得皮毛，但已受益無窮。”
“嗯，皮毛也夠你消化一陣子了。”老婦人點點頭，又瞥了一眼云清朗，“純陽之體，底子還行，就是練的功夫太糙，白瞎了好材料。”
云清朗被說得有些尷尬，卻也不敢反駁。
白芷上前一步，輕聲道：“云大哥，萬姐姐，你們沒事就好。我與師叔本是奉谷主之命，外出尋訪幾味罕見藥材，途中偶遇姥姥，得知你們有難，便一同趕來相助。”她口中的“姥姥”，自然便是那老婦人。
梅先生也溫道：“此地不宜久留。玄陰教此次損失不小，但絕不會善罷甘休。你們接下來有何打算？”
云清朗和萬小雅對視一眼，均看到對方眼中的迷茫。家不能回，師傅的實驗室也已暴露，天下之大，似乎已無他們容身之處。
老婦人打了個哈欠，似乎有些倦了：“一群沒頭蒼蠅。罷了罷了，老婆子我就好人做到底。”
她目光掃過眾人，慢悠悠道：“兩個選擇。一，跟我走。去個清靜地方，沒人找得到。小女娃你正好把功法的坑填一填，這小子…”她指指云清朗，“…也能順便打磨打磨。至于其他人…”她看了看陳母、云霄、王大柱這些普通人，“…也能保個平安。”
“第二個選擇呢？”陳默謹慎地問道。
“第二個？”老婦人嘿嘿一笑，笑容里有點捉狹的味道，“你們自己闖蕩去。老婆子我偶爾心情好了，或許會丟塊糖渣給你們引引路。不過嘛，下次還有沒有這么好運氣，就難說嘍。”
這選擇根本不用考慮！
能跟在這樣一位深不可測的高人身邊，得到指點庇護，無疑是眼下最好的出路！
云清朗和萬小雅毫不猶豫，當即就要跪下拜謝：“懇請前輩收留！”
“打住打住！”老婦人隔空一拂，一股柔和的力道托住了他們，“老婆子我閑云野鶴慣了，可沒興趣收徒弟當保姆。就是找個地方躲清靜，順便看顧一下順眼的小輩而已。以后叫姥姥就行。”
“是！多謝姥姥！”幾人連忙改口。
姥姥滿意地點點頭，又看向白芷和梅先生：“你們兩個小娃娃呢？是回藥王谷，還是跟我這老婆子去逛逛？”
白芷和梅先生對視一眼，白芷恭敬道：“谷主吩咐，一切聽憑姥姥安排。”顯然，藥王谷谷主深知這位“姥姥”的能耐，特意讓門下弟子與之交好。
“行，那就都跟著吧。”姥姥拍了拍手，仿佛決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走吧，帶你們去我的‘聽竹小苑’歇歇腳。唉，真是勞碌命…”
她說著，轉身便朝著山林更深處走去，步伐看似不快，卻每一步都跨出極遠，仿佛縮地成寸。
云清朗等人連忙攙老扶幼，緊跟其后。陳默則負責處理掉沿途留下的痕跡。
姥姥帶著他們在密林中穿行，路線詭譎多變，時而繞過一片看似平常的沼澤，時而從幾塊巨石的縫隙中穿過，時而又沿著干涸的河床逆行。周圍的景物漸漸變得陌生而奇異，霧氣似乎也更濃了些，甚至連鳥獸的聲音都稀少了許多。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出現一片茂密的紫竹林。竹林深處，隱約可見一角青灰色的屋檐。
“到了。”姥姥率先走入竹林。
竹影婆娑，清幽寂靜。穿過竹林，眼前豁然開朗。一座雅致的青瓦小院依山而建，院墻爬滿了青藤，院門虛掩著，門上掛著一塊木匾，上書“聽竹小苑”四個古樸的字跡。
推開院門，院內干凈整潔，種著些尋常花草，一張石桌，幾個石凳，看起來與尋常山居別無二致。
“自己找地方歇著，屋里有干凈被褥。餓了廚房有點米面，自己動手。”姥姥仿佛回到了自己家，徑直走到院中竹椅上坐下，瞇起了眼睛，似乎打算補個回籠覺。
眾人面面相覷，這…這就完了？想象中的仙家洞府、陣法禁制呢？
陳默卻神色凝重，低聲道：“從進入紫竹林開始，我們至少穿過了三層極其高明的天然迷陣和一層人為布置的隱匿結界…若非姥姥帶領，我們根本不可能找到這里，甚至可能會永遠困死在竹林里。”
眾人聞，這才悚然驚醒，再次看向那看似普通的竹椅上的老婦人，敬畏之心更濃。
既來之，則安之。
云清朗和萬小雅將陳母和兒子安頓在一間干凈的廂房里。王大柱驚魂稍定，主動去廚房生火做飯。王二狗幫忙打下手。陳默則在院子四周謹慎地探查。
白芷和梅先生似乎對這里并不陌生，輕車熟路地取了山泉煮茶。
萬小雅安置好家人，走到院中，對著似乎已經睡著的姥姥，再次深深一禮：“姥姥，晚輩萬小雅，多謝…”
話未說完，姥姥眼睛也沒睜，懶懶道：“謝就不用了。小女娃，你過來。”
萬小雅依上前。
姥姥終于睜開眼，渾濁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了掃，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月宮那點微末傳承，到你手里真是糟蹋了。強練‘廣寒訣’，卻不得其法，寒毒深種經脈，每次動用超過三成功力便會遭反噬。上次在祭壇是，這次強行感應氣機打斷那殺手也是。再這么下去，不出三年，必定全身經脈凍裂而亡。”
萬小雅嬌軀一顫，臉色煞白。這是她深藏最大的秘密和恐懼，竟被姥姥一眼看穿！
“求姥姥救我！”她再次跪倒在地。
“起來起來，動不動就跪，老婆子我折壽。”姥姥虛抬下手，“既然讓你看了《青帝藥典》，就是給你指了條明路。青帝主生，蘊含萬物生機，最是克制你這走岔了的極寒之力。以后就按著藥典里的《青靈化生訣》練，慢慢化去體內寒毒，重塑經脈。有什么不懂的…嗯，暫時先自己琢磨，琢磨不透就憋著，別老來煩我。”
萬小雅：“…”這位姥姥的脾氣，還真是…難以捉摸。但她心中卻安定了不少，至少有了明確的方向。
這時，云清朗也走了出來，聽到姥姥的話，又是心疼又是后怕，連忙也上前道：“姥姥，那晚輩…”
姥姥瞥了他一眼，打斷道：“你？你先把你那亂七八糟的純陽內力捋順了再說。陽剛不是莽撞，至純方能久遠。回頭去后院那眼溫泉里泡著練功，什么時候能把泉水煮得滾沸又瞬間冷卻，循環九次而內力不竭，才算入門。”
云清朗聽得目瞪口呆，把溫泉水煮沸又冷卻？還循環九次？這…這真是人力所能及？
“看什么看？”姥姥瞪他一眼，“做不到就滾蛋，別在這浪費糧食。”
云清朗頓時不敢多，只能暗暗咋舌，這位姥姥的要求，簡直變態。
很快，王大柱和王二狗做好了簡單的飯菜。眾人圍坐在石桌旁，雖然只是粗茶淡飯，但劫后余生，能有一處安身立命之所，已覺無比珍貴。
飯間，云清朗終于忍不住問道：“姥姥，那玄陰教…還有那灰衣教主…他們…”
姥姥啃著一根青菜，含糊道：“一群被力量迷了心竅的蠢貨，妄圖竊取幽冥之力，成就什么狗屁幽冥血眼，打開陰陽通道，簡直是找死。至于那個穿灰衣服的小子…”她頓了頓，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譏誚，“心思陰沉，天賦還行，可惜路走歪了，把自己練得人不人鬼不鬼，離死也不遠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卻透露出令人心驚的信息。
“那…您為何不直接…”陳默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以姥姥那神鬼莫測的手段，似乎并非難事。
姥姥放下筷子，看了他一眼：“小娃娃，天道有常，因果自負。老婆子我出手救人是破例，直接插手世俗恩怨，那是越界。再說了，”她嘿嘿一笑，露出幾分頑童般的狡黠，“一巴掌拍死多沒意思？看他們自己作死，不是更有趣嗎？”
眾人聞，皆是無語。這位姥姥的處事之道，果然非常人所能理解。
但無論如何，他們總算暫時安全了。
夜幕再次降臨，聽竹小苑籠罩在靜謐的月光和竹影之中。
云清朗坐在后院那眼氤氳著熱氣的溫泉邊，嘗試著運轉內力，感受著那磅礴的地熱之力，回想姥姥那“煮沸又冷卻”的變態要求，苦笑一聲，卻目光堅定地開始了修煉。
萬小雅在房中，就著油燈，再次翻開那本暗藍色的《青帝藥典》，按照《青靈化生訣》的路線，小心翼翼地引導著體內那絲清涼氣流，修復著受損的經脈。
陳默在院中與白芷、梅先生低聲交談，交換著關于玄陰教和江湖局勢的信息。
王二狗陪著兄長王大柱，低聲安慰著他。
陳母摟著熟睡的云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安心。
竹林沙沙作響，仿佛在低語。
新的生活，或者說，新的挑戰和修行，才剛剛開始。前方的路依舊迷霧重重，但至少，他們有了一個暫時的避風港，和一位雖然脾氣古怪、卻深不可測的引路者。
聽竹小苑的夜晚，平靜而祥和。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份平靜之下，暗流依舊洶涌。玄陰教的威脅并未解除，而那本《青帝藥典》和萬小雅身上的秘密，或許將引出更大的風波。
山雨，并未停歇，只是暫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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