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海德堡康復中心。
顧懷笙的康復之旅,進入了一個連時間感都變得模糊的階段。日復一日的訓練,像是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每一次努力,換來的可能僅僅是石塊微不足道的一寸移動,甚至是一次滾落。身體的疼痛已成為常態,如同背景噪音,真正折磨人的是精神上的磨損——那種看不到明確進度條的、近乎絕望的堅持。
周復健師增加的nmes和足踝穩定性訓練,更是將這種煎熬推向了新的高度。
治療室里只有電極片貼上皮膚時輕微的粘黏聲,以及儀器運行時低頻的“嗡嗡”聲。顧懷笙赤裸著上身趴在治療床上,背部的電極片下,肌肉在不隨他意志控制地規律抽動、隆起。那景象詭異又帶著一種冰冷的科學感。
他緊閉著眼,額頭頂在手臂上,全身因對抗這種“被支配”感而緊繃。汗水從他線條硬朗的下頜線滴落,在淺色的床單上洇開深色的圓點。
“放松…讓它過去…”他一遍遍在心里命令自己,模仿著記憶中林舒安遇到壓力時深呼吸的模樣。但身體的本能是抗拒,是捍衛最后的主權。這場發生在他皮膚之下的、靜默的戰爭,其激烈程度不亞于任何一場商業廝殺。
漢斯治療師偶爾會調整參數,一股更強的電流竄過,肌肉猛地一僵。那一刻,顧懷笙的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舒安畫的蘭草…石縫…”在極限的瞬間,他腦海中不受控地閃過她發來的那幅畫。那柔韌的線條,仿佛成為一種精神上的鎮痛劑。
足踝訓練依舊是最讓他挫敗的環節。赤腳站在仿若永無休止搖晃的平衡板上,他像暴風雨中一艘失控的孤舟。每一次失去平衡踏回地面,都像是一次無聲的宣告失敗。
·漢斯治療師不再過多語,只是在他每次失敗后,平靜地說:“again.(再來。)”
持續的失敗像冰水,澆熄著他心中殘存的火苗。“也許,這就是極限了。”一個危險的念頭悄然滋生。
就在他幾乎要被自我懷疑吞噬時,漢斯突然開口,語氣平淡卻意味深長:“顧先生,您不是在對抗這塊板。您是在尋找與它的…對話。傾聽它,感受它想要帶您去的方向,然后,順勢而為。”
“對話…順勢而為…”這幾個字如同鑰匙,猝不及防地打開了一扇緊鎖的門。顧懷笙猛地想起林舒安在會議上關于“本體感覺”和“根基”的論述周復健師夫人偶然提及。那一刻,抽象的概念與身體的感受奇跡般地連接在了一起。
他再次閉上眼。這一次,他不再試圖用蠻力去“控制”平衡,而是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腳底——感受平衡板每一個微小的傾斜角度,感受足底肌肉為此做出的、幾乎不可察覺的細微調整。他不再對抗晃動,而是嘗試去理解它,預判它,像駕馭烈馬,而非與頑石角力。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治療室里安靜得能聽到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忽然,在某個瞬間,他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貼合感”。他的身體似乎終于理解了平衡板的“語”,做出了一系列流暢而精準的微調。
他穩穩地站住了。
雖然只有短短的十幾秒,但對于他而,不啻于一場靈魂的地震。那是一種久違的、對身體部分恢復掌控的“連接”感。不是電流強加的連接,而是從內部生發出來的、真正的控制。
訓練結束,回到別墅。身體的疲憊依舊,但某種沉重的東西似乎被挪開了。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陷入沙發,而是站在窗前,看著外面沉沉的夜色。
他拿起手機,點開與林舒安的對話框。上一次聯系,還是她發來那幅「根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