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稀薄的陽光,透過菱花格窗上尚未融盡的霜痕,在房間內投下模糊而清冷的光斑。林舒安剛從小憩中醒來,坐在梳妝臺前,象牙梳子緩慢地梳理著因睡臥而微顯蓬亂的長發,鏡中的人影帶著一絲慵懶,眼底卻已沒了往日的全然寧靜。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兩聲沉穩而富有節奏的叩門聲,不輕不重,帶著訓練有素的克制。
她起身開門,門外站著的是大哥林書鑫身邊最得力的助理阿杰。他穿著一絲不茍的深色西裝,微微躬身,姿態恭敬卻絕不卑微,聲音平穩清晰:“大小姐,打擾了。大少爺請您得空,現在去他書房一趟。”
林舒安心下了然,掠過一絲微瀾。大哥林書鑫的書房,與其說是吟風弄月、品茗讀書的書齋,不如說是他在林家大宅這座龐大機器內部的一個核心樞紐,一個臨時卻高效的指揮前哨。若非涉及緊要事務,他絕不會輕易在此召見家人,尤其是她這個向來被視為只需詩書熏陶、不必沾染俗務的妹妹。
她隨著阿杰沉默地穿過幾道迂回曲折、光影斑駁的抄手游廊,腳下是打掃得一塵不染的青石板路。越往前院東側走,宅邸內慣有的那種屬于內宅的、帶著煙火氣與花香閑適便愈發淡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形的、愈發凝重的肅穆氛圍。連廊下懸掛的鳥籠都似乎安靜了許多。
林書鑫獨居的這處院落相對獨立,推開那扇厚重的實木房門,一股混合著上好雪茄的醇厚、黑咖啡的苦澀,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用于清潔的消毒水氣味便撲面而來,構成了一種獨特而冷峻的空間感。書房極其寬敞,卻并無多余的裝飾,巨大的黑胡桃木書桌如同一個沉默的龐然大物,占據著房間的絕對中心,桌面光可鑒人,只整齊地擺放著電腦、文件架和一座簡潔的金屬臺燈。書桌背后,是一整面墻的嵌入式書柜,里面密密麻麻、分門別類地碼放著厚重的中外經濟論著、企業管理案例、法律典籍以及數不清的、貼著各色標簽的藍色文件夾,像一支紀律嚴明的軍隊。整個房間顯得嚴謹、高效,甚至帶著一絲不近人情的冷硬。
林書鑫正背對著門口,站在一幅幾乎占據半面墻的、極其詳盡的城市發展規劃圖前。他身姿挺拔如歷經風霜的勁松,穿著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的白襯衫,袖口利落地挽至小臂,露出線條結實的手腕和一塊設計低調卻精準的鉑金腕表。聽到身后細微的動靜,他緩緩轉過身,臉上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熬夜留下的疲憊痕跡,眼瞼下有著淡淡的青影,然而那雙遺傳自父親的、深邃的眼眸卻依舊銳利如鷹隼,清明得不含半點渾濁。
“大哥。”林舒安走到書桌前,輕聲喚道,聲音在空曠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林書鑫沒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伸手指了指書桌對面那張寬大、皮質冰涼的黑棕色座椅:“坐。”他自己則繞回書桌后方,沉身坐進那張看起來就極為符合人體工學的寬大高背扶手椅里,雙手習慣性地交疊放在光潔的桌面上,這是一個明確的、準備進行深入且重要交談的姿態。
他摒棄了所有不必要的寒暄,開門見山,語氣是林舒安記憶中少有的凝重,甚至隱隱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屬于兄長的擔憂:“舒安,昨晚的事情,”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你處理得很好,臨場反應,分寸拿捏,都超出我的預期。”他先給予了簡潔而有力的肯定,但隨即話鋒一轉,如同出鞘的利刃,瞬間劃破了那層勉強的溫和,“但你要清醒地認識到,二叔那邊,絕不會因為一次家宴上的語挫敗就善罷甘休,就此收手。他們在城西那個項目上投入太多,謀劃太久,這不僅是商業利益,更是他們企圖掌控集團未來話語權、扭轉長房二房力量對比的勢在必得的跳板。一次失利,只會讓他們接下來的動作更加隱蔽,也更加不擇手段。”
他的目光沉靜而有力,如同探照燈般落在林舒安臉上,像是在確認她是否完全理解接下來這番話的重量:“顧懷笙昨晚的態度,對你而,在當前形勢下,無疑是一把鋒利無比的雙刃劍。”他用手在空中虛劃了一下,做出一個切割的動作,“它暫時為你構筑了一道無形的屏障,提供了難得的庇護,也確實震懾了某些蠢蠢欲動的宵小之徒,讓我們贏得了喘息和布局的時間。但是,”他加重了語氣,眼神銳利,“它也如同一道強光,將你徹底從相對安全的陰影里推到了最明亮的舞臺中央,讓你成為了所有人眼中更顯眼、更值得研究和針對的目標。從今往后,你的一舉一動,一一行,甚至一個細微的表情,都可能被人放在放大鏡乃至顯微鏡下反復審視、解讀,并且不可避免地,會與‘顧家’這兩個字緊密地牽連在一起。這意味著,你原有的平靜生活,可能一去不復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