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冬陽帶著幾分怯生生的暖意,透過繁復的鏤花窗欞,在林家寬敞雅致的早餐廳內灑下一地斑駁陸離的光影。角落紫銅盆里的銀炭燒得正旺,偶爾爆出一兩聲細微的噼啪聲,默默驅散著北國清晨的寒意。空氣中,新熬米粥的糯香、醬菜的咸鮮、以及剛出籠點心蒸騰的熱氣交織融合,構成一幅看似與往常無數個寧靜清晨并無二致的溫馨畫卷。
林舒安穿著一身素雅的淺青色家常旗袍,領口綴著一圈細小的珍珠紐襻,安靜地坐在爺爺奶奶下首的位置。她執起那把胎薄如紙的甜白釉瓷勺,手腕微沉,為奶奶溫靜嫻布了一勺熬得恰到好處、米粒晶瑩的雞絲粥,動作輕柔而精準,粥面不起半點漣漪。隨即,她又用烏木包銀的筷子,為爺爺林正華夾了一塊他偏好的、淋著幾滴麻油的玫瑰腐乳,放置在配套的小碟里。她神情恬靜,眉眼低垂,仿佛昨夜那場攪動了滿池春水、驚心動魄的家宴風波,不過是一場了無痕跡的幻夢。
然而,這看似和諧的餐桌之上,空氣里卻分明流動著一種心照不宣的微妙凝滯。除了瓷勺偶爾輕碰碗沿的脆響,以及細碎的咀嚼聲,平日常有的、關于時令、書畫或是家族趣聞的交談聲,今日稀疏了許多,仿佛每個人都刻意收斂了聲息,只在眼波的流轉與細微的動作間,傳遞著無聲的信息。
母親鄭麗坐在她對面,穿著一身質地精良的深紫色羊絨衫,姿態一如既往的優雅從容,正小口品嘗著一碟清爽的拌筍絲。當林舒安下意識抬眸時,目光恰好與母親撞個正著。鄭麗沒有語,甚至連眉梢都未曾動一下,只是那雙閱盡人事的沉靜眼眸,眼波極其微末地流轉了一瞬,遞過來一個迅疾如電、卻深沉如古井寒潭的眼神。那里面有關切,有探詢,有對她昨日表現的評估,更有一種母女連心、無需說的了然與堅定支持。一切洶涌的情緒,都壓縮在這剎那的目光交遞之中。林舒安心臟微微一緊,幾不可察地輕輕頷首,垂下濃密的眼睫,掩飾住眼底泛起的些微波瀾,繼續小口喝著面前那盞清甜軟糯的蓮子羹,仿佛那羹湯里藏著能安定心神的奧秘。
這時,管家花伯悄無聲息地走近,他穿著熨帖的深色長衫,步履輕得如同貓足。他在林正華身側微微躬身,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老爺,武少爺那邊傳話過來,說二爺和二太太昨日乏了,身上有些不大爽利,今早就不過來陪您和老太太用飯了,請您們慢用。”
老爺子聞,執筷的手頓了頓,目光依舊停留在面前那碟小菜上,只是從鼻子里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臉上是慣常的波瀾不驚,看不出半分喜怒,隨即又繼續慢條斯理地就著腐乳喝他的粥。倒是奶奶溫靜嫻,聞輕輕放下了手中的瓷勺,那勺子與碗沿接觸,發出一聲極輕微的“叮”聲。她用一方素凈沒有任何繡樣的細棉帕子,輕輕拭了拭嘴角,抬眼看向花伯,柔聲道:“既然累了,就讓他們好生歇著吧,早飯讓廚房給他們單送去院里,挑些清淡可口的。”她的語氣溫和得像初融的雪水,聽不出半分異樣的波瀾,仿佛這只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家事安排。
坐在林舒安身旁的父親林文,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直安靜地享用著他的清粥與小菜,眉頭微蹙,仿佛心思還纏繞在某個待考的史學難題或某卷難解的甲骨銘文之中。然而,當侍女將那籠屜冒著滾滾熱氣、皮薄餡足、隱約能窺見內里誘人蟹黃油光的蟹黃小籠包端上桌,放置在離他較近的位置時,他卻極其自然地伸出手中那雙紫檀木筷,越過幾碟小菜,穩穩地夾起一個形如秋菊、飽含湯汁的小籠包,動作輕柔地放到了林舒安面前那個印著細膩纏枝蓮紋的青花小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