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霖長老的“聽竹軒”位于隱墟山谷的東北角,需穿過一片茂密的紫竹林。晨露未曦,竹葉清香混著泥土氣息撲面而來,令人心神為之一清。
陸深將姜眠送至竹林邊緣。按照規矩,非召不得擅入長老清修之地。
“去吧。”他替她理了理嶄新的月白袍服的衣領,指尖不經意掠過她頸側的皮膚,帶來一絲微癢,“青霖長老雖嚴,卻從不藏私。認真學。”
姜眠點頭,深吸一口氣,握了握胸前的并蒂梅佩,仿佛從中汲取力量,然后轉身,獨自步入那片沙沙作響的紫竹林中。
聽竹軒并非華麗的殿宇,而是幾間依著陡峭巖壁搭建的竹舍,一半懸空,下有清溪潺潺流過,環境極為清幽雅致。一位穿著同樣月白袍服、但衣襟袖口繡有銀色竹葉紋路的女子,正背對著她,立于溪邊一塊平滑的巨石上,身形挺拔如竹。
“弟子姜眠,奉召前來。”姜眠停下腳步,恭敬行禮。
青霖長老緩緩轉身。她看起來不過三十許人,面容清秀,眉眼間卻凝著歲月沉淀下的疏淡與冷寂,目光如同浸了寒泉的墨玉,落在姜眠身上,不帶絲毫情緒。
“嗯。”她只應了一個字,目光掃過姜眠手中的源初之棒,并未多,直接道,“物語者,通萬物之心。然心念紛雜,易受外惑。你既能引動‘山河之音’,證明天賦不俗,但根基浮泛,靈性運用粗糙不堪。”
她一針見血,毫不留情。姜眠臉頰微熱,卻知她說的是實情,虛心垂首:“請長老指點。”
“放下它。”青霖長老指向她手中的源初之棒。
姜眠一愣,下意識地將木棒握得更緊。此物幾乎已成為她的一部分,是力量的源泉,也是安全感的依托。
“舍不得?”青霖長老語氣平淡,卻帶著看透人心的銳利,“依賴外物,終是下乘。物語者之力,源于己心,而非一棒一杖。放下,方能看清自己真正擁有什么。”
姜眠心神微震,猶豫片刻,最終還是依,將源初之棒輕輕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失去木棒的觸感,掌心頓時空落落的,仿佛連帶著那份與天地溝通的奇異能力也隨之遠去,一種難以喻的不安涌上心頭。
青霖長老不再看她,轉身面向那片紫竹林,袖袍輕輕一拂。
霎時間,整片竹林仿佛活了過來!并非物理上的搖動,而是無數細密、清脆、充滿生命律動的“意念”如同潮水般向姜眠涌來!那是竹筍破土的努力,是新葉舒展的歡欣,是晨露滴落的靜謐,是風吹過竹葉的絮語,是扎根巖壁的堅韌……無數屬于這片紫竹的“心聲”,毫無阻礙地沖入她的感知!
“啊!”姜眠猝不及防,被這龐大而紛亂的信息流沖擊得悶哼一聲,踉蹌后退,臉色瞬間發白。這感覺,比當初初次觸碰狂暴的歌棒時更甚!因為歌棒至少有一個核心的執念,而這片竹林,是無數個獨立又交織的鮮活意識!
“靜心。”青霖長老清冷的聲音如同冰線,穿透那片嘈雜,“分辨它,理解它,然后……安撫它。”
姜眠咬緊牙關,強迫自己站穩。她閉上眼,不再試圖去“傾聽”每一個具體的聲音,而是學著問心路上的方法,將心神沉入更深的層面,去感受這些“心聲”背后共同的生命韻律,去體會那份屬于“竹”的寧折不彎、虛心有節的集體意志。
汗水浸濕了她的鬢發,身體微微顫抖,但她沒有倒下。她引導著自己那微弱卻純粹的靈性,如同最溫柔的風,緩緩拂過那些躁動的“意念”,傳遞著理解與平和。
不知過了多久,那喧囂的“竹語”漸漸平息下來,不再是嘈雜的沖擊,而是化為了和諧的背景音,縈繞在周圍,不再對她造成困擾。
她緩緩睜開眼,只覺得渾身虛脫,卻又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感。
青霖長老看著她,清冷的眸中終于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滿意。“尚可。今日便到此。明日此時,繼續。”
沒有多余的廢話,她轉身便回了竹舍。
姜眠長長舒了口氣,這才發現背后已被冷汗濕透。她走到石桌旁,重新拿起源初之棒。這一次,握住它時,感覺似乎有些不同了。不再僅僅是依賴,更像是一個可以相互呼應、彼此增益的伙伴。
她走出紫竹林,看到陸深依舊等在外面,正負手望著谷中流云。
聽到腳步聲,他回過頭,目光在她略顯疲憊卻眼神清亮的臉上停留片刻,走了過來,很自然地伸手拭去她額角的汗珠。
“看來收獲不小。”他語氣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