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塵埃落定,她才將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語的裴晏清。
裴晏清不知何時已放下了茶杯,正含笑看著她。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里,沒有了往日的慵懶,反而像是有星辰在其中明滅,閃爍著一種復雜難明的光。
他薄唇輕啟,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好一招陽謀。既穩-->>了人心,又清了門戶,還順便……為下一季的生意造足了勢。”
沈青凰神色淡淡地收回目光:“世子過譽了。”
“不。”裴晏清搖了搖頭,唇邊的笑意愈發真實,“我只是覺得,國公府有你,或許……比我想象中,要穩固得多。”
喧囂散盡,前廳內只余下殘茶的余溫和淡淡的檀香。
那面巨大的賬目板還立在那里,像一座無聲的豐碑,記錄著方才那場不見硝煙的戰爭。
“一石三鳥,夫人這算盤,打得比戶部的老狐貍還精。”裴晏清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他不知何時走到了沈青凰身邊,指尖輕輕拂過賬目板上一個墨跡未干的數字,語氣里帶著幾分懶洋洋的贊嘆,“既敲山震虎,又固本清源,還順手賣了個人情給那些忠心的,讓他們對你感恩戴德。陸寒琛若知道他那位好妹妹的雕蟲小技,竟成了你收攏人心的踏腳石,怕是會氣得在北境多吐兩口血。”
沈青凰側過臉,那雙清冷的鳳眸里沒有半分得色,平靜如水:“世子謬贊。不過是把喂不熟的狗,從飯盆邊上踢開罷了。”她頓了頓,話鋒一轉,“但只是踢開,還不夠。”
裴晏清眉梢微挑,桃花眼里漾開一絲興味:“哦?夫人還想趕盡殺絕?”
“趕盡殺絕?”沈青凰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淬著冰的弧度,“不,我要的是誅心。”
她看向裴晏清,目光銳利如刀:“今日之事,雖解了燃眉之急,卻破不了根源。‘強買強賣’這四個字,如同一盆污水,沈玉姝既然潑了出來,我就要讓她連盆帶水,自己一滴不剩地喝回去。我要讓整個京城的人都看看,到底是誰在仗勢欺人,是誰在顛倒黑白。”
裴晏清指尖捻起一枚黑子,卻遲遲未落,他看著沈青凰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冰冷的恨意與算計,竟覺得比棋盤上的任何一步殺招都要來得驚心動魄。他笑了,那笑意帶著幾分縱容,幾分期待:“看來,夫人心中早有定計。”
“談不上定計。”沈青凰走到窗邊,看著庭院中被風吹動的柳梢,“只是想起了幾個故人。”
她轉身,對一直靜候在旁的云珠吩咐道:“去,持我的名帖,到城西的四海鏢局,請他們的總會長,四海商會的秦掌柜過府一敘。就說,故人有請,商議一筆穩賺不賠的大買賣。”
云珠領命而去。
裴晏清這才將那枚黑子輕輕落在棋盤上,發出“嗒”的一聲脆響,打破了室內的寧靜。他抬眸,眼中是深不見底的探究:“四海商會?那個盤踞南方,連漕運總督都要禮讓三分的江湖商會?我竟不知,夫人還與他們有交情。”
“算不上交情。”沈青凰淡淡道,“前世,我隨陸寒琛赴任江南,恰逢百年一遇的洪災。他忙著在上峰面前粉飾太平,是我,拿著自己所有的嫁妝,開了粥棚,聯絡商會,從外地調糧,救了數萬災民。”
她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別人的故事,可那話語中的血與淚,卻讓裴晏清的眼神微微一凝。
“那些江湖人,不懂什么朝堂大義,卻最重一個‘義’字。”沈青凰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前世的自己,“我救了他們的家人,他們便認我這份恩情。秦掌柜,就是當年被我從洪水里撈出來的其中一個。這筆‘買賣’,他不會拒絕。”
裴晏清久久未語,只是看著她。
眼前的女子,一身素裙,身形纖弱,仿佛風一吹就倒。
可她的身體里,卻藏著一個經歷過煉獄歸來的靈魂。
那靈魂堅硬、冰冷,卻又在某些時刻,閃爍著令人無法忽視的光。
他忽然覺得,自己當初答應這門婚事,或許是他這病弱無趣的人生里,做過的最正確的一件事。
……
次日,國公府偏廳。
一個身材魁梧,面容黝黑,下巴上留著一圈絡腮胡的中年男人,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
他穿著一身尋常的短打勁裝,與這滿室的精致華美格格不入,但他身上那股子草莽英雄的豪氣,卻半點沒有被壓下去。
此人正是四海商會的總會長,秦忠。
“世子妃!”一見到沈青凰進來,秦忠立刻起身,抱拳行了一個標準的江湖禮,聲音洪亮如鐘,“秦忠見過世子妃!不知世子妃傳喚,有何吩咐?”
“秦掌柜不必多禮,請坐。”沈青凰虛扶一把,待他重新落座,才開門見山,“今日請你來,確實有事相求。”
秦忠一聽,立刻把胸膛拍得“砰砰”作響:“世子妃重了!您昔日活我等數百兄弟家小,此恩此德,四海商會沒齒難忘!您一句話,莫說作證,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老秦也絕不皺一下眉頭!”
沈青凰要的就是他這句話。
她將一杯熱茶推到秦忠面前,聲音清冷:“刀山火海倒是不必。我只需秦掌柜,幫我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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