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陳孝斌失眠了。
街道上時不時會有人經過,發出吵吵嚷嚷的聲音,娘也睡不著。
“娘,這么晚了,我姐姐和姐夫怎么還沒回來?”
“你姐和姐夫去鄉下了,現在外面的難民都往城里進,屬這最安全,他們去接你姐夫的爹娘了,有段路,恐怕明天才得回來了。”
“孝斌,你這一路累了吧,早點睡吧。”
“娘,見到您老人家我就開心了,一點也不累。”
接著,陳孝斌給娘講起了自己來縣城一路上如何按父親臨終托付找到歐陽叔,如何跟歐陽叔學本領,如何開推拿館,如何與女子私定終身,如何回家尋娘,如何暈倒被救的故事。
夜深了,母親聽著聽著睡著了,孝斌很快也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早上,娘早早起來烙了韭菜餅,那香味滿屋飄,陳孝斌聞著了,一骨碌爬了起來。
“嗯!久違的餅香,好久沒吃到娘做的餅了。”
娘看著孝斌喝著稀飯吃著餅,心里十分踏實,兒子終于回到自己身邊了,她的心里再也不孤單了。
早飯后,陳孝斌告別母親,出去聽聽風聲。
他徑直向東走,城中的街道尚未完全蘇醒,只有零星的早點攤點升起裊裊炊煙,攤主們一邊揉著面團,一邊低聲交談著遠方的戰事,面團在他手中仿佛成了抗日的武器,被狠狠地摔向面板。
街角的布店里,老板娘正埋頭整理著布匹,柜臺上的收音機斷斷續續播放著抗戰新聞,聲音沙啞卻堅定。
她時不時抬頭望向窗外,眼神里既有對家人的牽掛,也有對未來的期盼。
城墻底下的菜地里,幾位農婦正彎腰勞作,寒霜打濕了她們的褲腳,卻凍不滅她們心中的希望:“只要地還在,人還在,總有一天會好起來的。”
城墻的輪廓在薄霧中若隱若現,青灰色的城磚上還殘留著昨夜的露水,冰涼而沉重。
城墻的石階上,坐著幾位晨起的老人,他們穿著打補丁的棉襖,手里攥著旱煙袋,目光渾濁地望著城墻上飄揚的旗幟。
走上城墻去,他看見護城河水靜靜流淌,水面映著天邊未褪盡的墨色,偶爾有早起的漁人劃著木船,槳聲在空曠的晨霧中蕩開,卻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壓抑——自“七七事變”爆發后,戰爭的陰影早已籠罩這座千年古城。
城門在吱呀聲中緩緩開啟,守城的士兵裹緊了單薄的棉衣,警惕地望著城外。道路兩旁的白楊樹落盡了葉子,光禿禿的枝y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幾只寒鴉在枝頭盤旋,發出沙啞的叫聲。
不遠處,幾個背著書包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跑過,他們的笑聲清脆,卻很快被更遠處傳來的馬蹄聲打斷——一隊騎兵正護送著幾輛滿載物資的馬車進城,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發出急促的聲響,驚飛了城頭上的麻雀。
太陽漸漸升起,金色的光芒穿透薄霧,灑在古老的城墻上,將磚縫里的彈痕照得清晰可見。
守城的士兵挺直了脊梁,握緊了手中的buqiang,他們的身影在陽光下拉得很長,像一棵棵不屈的青松。
陳孝斌想起了姐姐、姐夫應該快回來了,還接回了大嬸大伯,人多,中午得多買幾個菜,于是順著云梯快步跑了下來,徑直往賣菜的鋪子走去。
城中的店鋪陸續開門,行人漸漸多了起來,雖然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戰爭的印記,但腳步卻依舊沉穩——這座古城,就像它腳下的土地一樣,在苦難中堅守,在黑暗中等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