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雨好像變大了,一顆接著一顆,噼里啪啦砸在傘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天色徹底昏沉下來,烏云翻滾著,路邊亮著一盞路燈。
在雨絲的映襯下,燈光慘白,不遠處的住院部和門診樓都燈火通明,一格一格窗戶亮著燈。
沈商年好半天都沒有反應。
他像是有點難以理解這兩句話,他抬了一下帽檐,目光正好跟陳之倦眼尾垂落下來的眸光撞上。
時間在那一刻好像停住了。
雨聲和燈光都消失了。
世界只剩下面前這個人,和沈商年怦怦跳動著的心臟。
“什,什么……?”沈商年在自己清晰加快的心跳聲中,有點茫然地問。
陳之倦沒有重復,只是淡淡地看著他:“聽不懂?”
“聽,聽得懂。”沈商年磕磕巴巴,“什么時候的事情?”
“跟你有關系?”陳之倦平靜地反問。
沈商年睫毛顫了一下,他主動垂下了眼睛,打斷了這個對視,“沒關系。”
“沒關系就別再問了。”陳之倦唇角很輕地扯起,笑意很淡,或許都稱不上是一個笑容。
他看上去沒什么表情,很平靜冷淡的樣子,唯獨攥著雨傘的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
“我……我就是單純問問。”沈商年有心想解釋,但是他腦子現在非常非常混亂,甚至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他能感受到,陳之倦身上那股淡淡的疏離感。
他看起來不太想跟他說話。
“沒必要問。”
陳之倦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邊很輕地“噓”了一聲,“我們現在的關系,不適合聊這些。”
沈商年愣了一下。
他現在的樣子著實有點狼狽,身上裹著山上的寒意,黑色沖鋒衣外套濕漉漉的,拉鏈拉到了最上方,帽檐抬起來,眉眼漂亮卻有些病態的蒼白。
睫毛是濕的,黏成幾縷,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他有點無措地伸手整理了一下衣服。
像是一只被主人拋棄的小貓,沒有主人的小貓總是臟兮兮的。
小貓膽子小,有主人的時候恨不得拆家,確認主人不再寵愛它后,只會夾著尾巴溜走。
沈商年陡然生出了一種被拋棄的感覺。
他整個人難受得厲害,嗓子徹底被堵住了,鼻尖酸得厲害。
好像是得了一次大感冒。
鼻子無法呼吸,他張開嘴,反復吸了兩口氣。
“倦哥。”
見他們總算停了,徐時鹿眼疾手快地插話,“你能答應我嗎?就當是做好人好事了。”
陳之倦這才看向他,一字一頓:“不,能。”
徐時鹿:“………”
他咬著唇,“為什么要對我這么殘忍呢?我只是想求你幫我一個忙,你什么都不會損失的。”
“我是什么都不會損失。”陳之倦懶散道,“但是我看著你就很煩,不想和你有一點牽扯,能懂嗎?”
“你這么說話就有點過分了。”徐時鹿聲音隱隱顫抖,他抬手擦了一下眼淚,“太過分了。”
可陳之倦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徐時鹿只覺得自己的面子徹底碎了,他吸了一下鼻子:“我以后再也不會來找你了。”
說完這句話,他扭頭就要走。
身體停頓兩三秒,給人挽留的機會。
可惜現場兩個人,全都沉浸在各自的心事里,沒人挽留他。
他咬著牙跑了。
雨勢真的變大了,陳之倦后背濕了一大片。
他垂著眼皮,借著朦朧的路燈打量著沈商年。
他低著頭,帽檐遮住了表情。
唯獨一小截下巴露了出來。
一顆飽滿的水珠從臉頰上滑下來,順著他的下頜,最后滴落在他的外套上。
傘大部分都在沈商年頭頂。
所以那顆水珠,不是雨。
而是眼淚。
意識到這點,陳之倦抿了一下嘴唇,他垂在身側的那只手猶豫片刻,掀開了沈商年的帽子。
沈商年壓根沒預料到他這個動作,帽子被掀起時,他下意識抬起頭。
于是他安靜掉眼淚的模樣全然映進了陳之倦的眼里。
黑發被壓得有點兒亂,睫毛黏成好幾縷,黑白分明的眼珠此時紅紅的,鼻尖處,嘴唇上都沾著眼淚。
陳之倦拿著帽子的手停頓在半空中,他無片刻,和那雙通紅的眼睛對視兩秒,率先移開了視線,打斷這個令他心悸的對視,“哭什么?”
“我……我們現在是……是什么關系?”沈商年語不成調地問。
陳之倦沉默兩秒:“普通朋友或者老同學?”
“知,知道了。”
沈商年抽抽噎噎地說。
其實起初知道陳之倦是同性戀后,他心里生出了隱秘的開心。
開心過后又恍然意識到,他們好像已經決裂了。
或者是說,他上次那句話,把陳之倦真的惹生氣了。
他說的時候沒過腦子,等后來再想起時,才意識到那句話有多過分。
短短一句話,否認了他們的那二十多年。
他的眼淚像是不要錢,一顆一顆接二連三地砸下來。
陳之倦舔了一下牙,很多話涌到嘴邊,他艱難地挑出一句還算適合的話:“別哭了,一會兒開車不安全。”
沈商年抬起手背擦了擦眼淚:“普通朋友就別說這么多了。”
他擦完眼淚,垂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悶悶道:“我走了。”
陳之倦喉結滾了一下:“把傘拿著。”
“不用。”沈商年徑直拒絕。
他抬手搶走陳之倦手里的帽子,戴在頭上,走進了大雨里。
陳之倦盯著他背影看了一會兒。
看著看著就消失不見了。
他其實慢慢習慣了。
小時候的沈商年很纏人,他走到哪里沈商年就屁顛屁顛跟到哪里。
人都會長大的。
長大后,沈商年像是斷了線的風箏。
他只能徒勞地站在原地,拿著一團線,線的另一頭,是斷掉的。
天上那個漂亮的小風箏,會隨著風自由自在地飄向任何它想去的地方。
他的那根線不合時宜。
雨勢越來越大,陳之倦手上那把傘不堪重負,傘骨甚至差點被吹變形。
他原地站了一會兒,向著住院部大樓走去。
陸斯正坐在骨科休息間的床上打游戲。
聽見腳步聲的時候,樂呵呵抬頭,打趣的話到嘴里赫然變成了一句:“嚯!”
“……發癲?”陳之倦反問。
他穿的是白色衛衣,在明亮的白熾燈下,前面很干凈,后背處卻濕了一大片,前后顏色對比甚是明顯。
他脫了上衣,露出精悍的上身,從陸斯的角度看,只能看見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