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二十七年開春,青石鎮的積雪還沒化透,林守義的鐵匠鋪就已經飄起了第一縷青煙。天剛蒙蒙亮,他就推著獨輪車去鎮東頭的煤場拉煤,車轅上掛著兩個粗布口袋,一個裝煤,一個裝從河邊撿來的鵝卵石——鵝卵石敲碎了能當耐火材料,墊在爐子底下省煤。王氏則在鋪子里燒開水,給剛滿周歲的林建業喂完米糊,就把他放在鋪角的竹編搖籃里,搖籃邊拴著一串銅鈴,孩子一翻身,鈴兒就“叮鈴”響,正好能讓林守義在打鐵時聽見動靜。
爐子是用耐火磚砌的,爐膛深三尺,膛壁抹著摻了頭發的黃泥,經火一燒,硬得像鐵。林守義先往爐膛里添半筐碎煤,用火種引燃,再拉動風箱。風箱是去年冬天從鄰鎮舊貨市場淘來的,榆木做的箱體,拉桿上纏著布條,拉動時“呼嗒呼嗒”響,風順著鐵管灌進爐膛,火苗“騰”地一下就躥了起來,映得他臉上通紅。
“爹,我來拉風箱!”隔壁的狗蛋背著書包跑進來,他爹是鎮上的貨郎,去年冬天得了場重病,林守義幫他家打了兩副挑擔,分文沒收。狗蛋今年十歲,懂事早,每天上學前都來幫半個時辰的忙。
林守義笑著把風箱拉桿遞給他:“慢著點拉,別太急,火要穩。”說著從工具箱里拿出一塊熟鐵,放進爐膛。熟鐵在火里燒得慢慢變紅,先是淺紅,再是深紅,最后變成亮得刺眼的橘紅,像一塊燒紅的瑪瑙。林守義用長柄鐵鉗夾出鐵塊,放在鐵砧上,抄起八斤重的大錘,“當”的一聲砸下去。
鐵屑飛濺,落在地上像星星點點的火星。他砸得很有章法,先砸邊角,再砸中間,每砸一下都順著鐵的紋理,鐵錘落下的聲音渾厚有力,卻不雜亂。狗蛋拉著風箱,眼睛盯著爐膛,嘴里數著:“一、二、三……爹,您這錘法跟戲里的將軍耍槍似的!”
林守義哈哈笑:“打鐵跟做人一樣,得有準頭,還得有耐心。急了不行,慢了也不行。”說著把大錘遞給狗蛋,“你試試?”
狗蛋攥著錘柄,使出全身力氣砸下去,結果偏了,砸在鐵砧邊緣,震得他手發麻。林守義扶住他的手,教他:“胳膊要穩,腰要發力,看著鐵塊的紅印子,哪兒紅就砸哪兒。”狗蛋跟著學,雖然還是砸不準,但錘聲漸漸有了點樣子。
太陽升到一竿子高時,鎮上的人開始陸續來鋪子。張屠戶扛著一把鈍了的殺豬刀,往鐵砧上一放:“守義,把這刀磨利點,下午要殺年豬。”林守義拿起刀看了看,刀刃上有個小豁口,說:“得補補,不然磨不利。你傍晚來取。”
李老栓背著半袋玉米面走進來,放在墻角:“守義,我家那犁耙又松了,你給緊一緊。這玉米面你拿著,上次修犁耙的錢還沒給你呢。”林守義推辭:“大爺,上次的錢你都給過了,這玉米面我不能要。”李老栓不依:“你要是不收,我下次就不來找你打鐵了。”兩人推讓了半天,林守義只好收下,想著晚上讓王氏給李老栓送幾個剛蒸好的饅頭。
最熱鬧的時候是晌午,鋪子里擠滿了人,有來取貨的,有來等活的,還有來閑聊的。大家圍著爐子,看著林守義打鐵,聽他講從別處聽來的新鮮事。王氏就端著茶壺,給大家倒熱水,林建業在搖籃里醒了,伸著小手要抱,總有嬸子大娘過來逗他,給他塞塊糖或者一個小泥人。
這天晌午,鋪子里正熱鬧,突然進來三個穿著短打的漢子,為首的是劉三,身后跟著兩個比上次更壯的跟班。劉三雙手叉腰,瞥了眼鐵砧上的鐵塊,陰陽怪氣地說:“林鐵匠,生意不錯啊,這是賺了不少錢吧?”
鋪子里的人一下子安靜下來,張屠戶剛想開口,被林守義用眼神制止了。林守義放下手里的鐵鉗,擦了擦臉上的汗,笑著說:“劉兄弟來了,快坐。王氏,給劉兄弟倒碗水。”
劉三沒坐,走到搖籃邊,用腳踢了踢搖籃腿,銅鈴“叮鈴”響,林建業嚇得哭了起來。王氏趕緊把孩子抱起來,緊緊護在懷里。林守義的臉色沉了下來,但還是壓著怒火:“劉兄弟,有話好好說,別嚇著孩子。”
“好好說?”劉三冷笑一聲,從懷里掏出一張紙,往鐵砧上一拍,“這是鎮上李保長讓我來的,說你這鋪子占了公家的地,每個月得交五塊大洋的占地費。不然,就把你這鋪子拆了!”
大家一聽,都議論起來。誰都知道,林守義的鋪子是在自己家院子里搭的,根本不占公家的地,這明顯是劉三想訛錢。張屠戶忍不住了:“劉三,你別在這兒胡說八道!守義的鋪子在自己家院子里,憑什么交占地費?”
劉三瞪了張屠戶一眼:“你算老幾?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嗎?”身后的跟班也跟著起哄:“就是,再多嘴,連你家屠戶鋪一起拆!”
林守義攔住張屠戶,走到劉三面前,拿起那張紙看了看,紙上連個公章都沒有,顯然是劉三自己畫的。他把紙疊好,遞給劉三:“劉兄弟,李保長我認識,他昨天還來我這兒修過鋤頭,沒提占地費的事。你這紙,怕是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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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三沒想到林守義會這么說,愣了一下,又強裝鎮定:“假的?我說是真的就是真的!你今天要是不交錢,就別想開張!”說著,兩個跟班就去搬門口的煤筐,想把鋪子門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