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曾經傲慢自負、不可一世的男人,是如何拖著這樣一副傷痕累累的軀殼,在泥濘和黑暗中,一步步爬行,一次次站起,只為在無人知曉的陰影里,為她擋下那些明槍暗箭?他想起自己曾對蘇晚說:“他在用他的方式贖罪。
”此刻看來,這話是何等的輕描淡寫。
這哪里是贖罪?這分明是殉道。
用他自己的血肉和生命,鋪就一條他自以為能護她些許周全的、沉默的殉道路。
顧深抬起手,用力按壓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如同洶涌的暗流,在他素來平靜的心湖下瘋狂沖撞。
有震驚,有不忍,有一絲難以喻的敬佩,但更多的,是一種沉重的、幾乎讓他喘不過氣的……了然,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微妙的刺痛。
他守護了蘇晚二十年,給予她安定、尊榮和毫無保留的支持。
他的愛是溫暖的港灣,是堅實的堡壘。
而陸霆驍……他的守護,是沉默的尖刀,是暗夜的烽火,是用自己的骸骨為她墊平前路的瘋狂。
兩者,孰輕孰重?孰對孰錯?他無法比較,也無權評判。
他只是忽然無比清晰地認識到,那個他曾經輕視、打壓,甚至帶著一絲優越感去看待的男人,其對蘇晚的情感,其付出的代價,遠比他想象的,要沉重得多,也……純粹得多。
這份調查報告,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一扇他從未想過要窺探的門,門后是血淋淋的真相,讓他所有的從容和優越,在這一刻,都顯得有些……蒼白。
他就這樣在書房里坐著,一動不動,如同一尊雕塑。
窗外的月光逐漸偏移,城市的霓虹也漸漸稀疏。
直到天邊泛起一絲微弱的蟹殼青。
顧深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中布滿了血絲,但眼神卻是一種異常的清明和決斷。
他拿起那份厚重的報告,一頁一頁,緩慢而堅定地,將其伸向了桌面上那盞黃銅臺燈的火焰。
紙張的邊緣瞬間被點燃,橘紅色的火舌貪婪地舔舐著那些記錄著痛苦、犧牲和沉默守護的文字與照片,迅速蔓延,將它們吞噬,化作飛舞的黑色灰燼,最終散落在冰冷的煙灰缸里,了無痕跡。
空氣中彌漫著紙張燃燒后的特殊氣味。
做完這一切,他按下了內部通訊鍵,聲音因為一夜未眠而略顯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進來一下。
”心腹助理悄無聲息地推門而入,垂手而立。
顧深沒有看他,目光落在煙灰缸里那最后一縷即將熄滅的青煙上,淡淡地開口,下達了新的指令:“傳我的話下去。
”“所有針對‘星火資本’及其關聯業務的……‘關注’和限制,”他微微停頓了一下,清晰地吐出兩個字,“即刻停止。
”助理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訝,但他沒有多問一句,只是深深地低下頭:“是,顧總。
”助理悄然退下,書房里重新恢復了寂靜。
顧深獨自坐在晨曦微露的光影里,背影挺直,卻仿佛卸下了某種無形的重擔,又像是……背負上了更沉重的東西。
他阻止不了陸霆驍以這種方式走向蘇晚,正如他無法否認那份調查報告所帶來的震撼。
他能做的,或許只剩下,不再成為那條路上,額外的絆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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