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氏莊園的書房,深夜。
厚重的窗簾并未完全拉攏,留有一道縫隙,清冷的月光與遠處城市的霓虹余光交織著透入,在昂貴的地毯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書桌上只亮著一盞復古的黃銅臺燈,光線被精準地控制在桌面上,將顧深籠罩在一片孤島般的光暈中,他的臉半明半暗,看不清具體表情。
他面前,攤開著一份厚度驚人的調查報告。
牛皮紙的檔案袋被隨意丟棄在一旁,封口處印著某個以高效和隱秘著稱的私人調查機構的徽記。
報告的內容,遠比他最初要求調查“星火資本”背景時要詳盡、也……殘酷得多。
起初的部分,是確鑿的證據鏈,將“星火資本”的實際控制人陸霆驍,與多年來數次在關鍵時刻幫助蘇氏抵御“暗夜”、提供關鍵技術和情報支持的匿名者“星火”,牢牢地綁定在一起。
技術比對、資金流向、行為模式分析……鐵證如山。
顧深的目光平靜地掠過這些,這些本就在他預料之中,甚至是促使他下令停止打壓的原因之一。
真正讓他指尖發涼,心臟如同被無形之手緩緩攥緊的,是報告后半部分,那些附加的、關于陸霆驍個人行蹤和經歷的調查記錄。
一頁頁,一行行,冰冷的文字,記錄著那個男人在過去二十年里,不為人知的軌跡。
報告里附著幾張極為模糊、顯然是遠距離偷拍的照片。
一張是在一個破敗的、滿是油污的碼頭倉庫角落,陸霆驍蜷縮在雜物堆里,肩膀上纏著滲血的、看起來臟污不堪的繃帶,他閉著眼,眉頭緊鎖,額頭上全是冷汗,嘴唇干裂。
照片下標注著時間——正是他和蘇晚那場世紀婚禮后的第三天。
報告補充說明:疑似槍傷感染引發的高燒,在此處自行硬扛了四十八小時。
另一張,是在一個環境更差的類似貧民窟的地方,陸霆驍趴在一張搖搖欲墜的木板床上,后背一片血肉模糊,像是被什么鈍器重擊或是爆炸碎片波及。
一個看起來像黑市醫生的人正在給他清創,旁邊放著的工具簡陋得嚇人。
標注的時間,則更早一些。
文字記錄則更為詳盡:「目標人物曾于某年某月,為干擾‘暗夜’一次針對蘇晚女士座駕的潛在襲擊預案,獨自潛入其一個外圍據點,在獲取情報后撤離時遭遇圍堵,身中三刀,其中一刀距離肝臟僅一厘米,于黑市診所搶救逾十小時方脫離危險,以及高架橋擋槍血肉模糊。
」「目標人物于某年某月,為截獲‘暗夜’意圖植入蘇氏核心服務器的定向病毒,在其臨時數據中心與對方網絡安全人員發生正面數字對抗,期間遭遇物理反制,機房發生人為‘意外’短路起火,目標人物重度吸入性肺損傷,伴有二級燒傷。
」「目標人物長期處于高度精神緊張和身體透支狀態,有確切證據表明其至少三次因重傷或過度疲勞導致昏迷,送醫記錄……」一樁樁,一件件。
沒有一件,是為了他自己。
所有的時間點,都精準地對應著蘇氏或是蘇晚個人,可能遭遇、或者已經遭遇、但被悄然化解的危機。
所有傷痕的位置,都清晰地指向——他曾無數次,將自己的身體,置于她可能受到的傷害之前。
顧深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一行描述上:「……其中一刀距離肝臟僅一厘米……」一厘米。
生與死的距離。
他仿佛能透過這冰冷的文字,看到那個男人在骯臟昏暗的診所里,咬著牙忍受著沒有麻藥的清創,看到他在高燒的混沌中依舊死死攥著可能關乎她安全的情報,看到他在每一次瀕臨死亡邊緣時,支撐著他的,是什么……是悔恨?是贖罪?還是……那從未熄滅、甚至因絕望而燃燒得更加熾烈的……愛?顧深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臺燈的光線在他緊閉的眼瞼上投下顫動的陰影。
他一直知道陸霆驍在暗中做些什么,知道“星火”的存在和幫助。
他默許,甚至間接促成了那場隔空聯手。
他以為這不過是陸霆驍不甘的掙扎和遲來的補償,一種基于商業利益和共同敵人的各取所需。
可他從未想過,這“掙扎”和“補償”的背后,是這樣一條鋪滿了荊棘、鮮血和無聲痛苦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