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你們這是準備去落哥那兒弄鹵味兒？”
年輕人氣喘吁吁地跑到了婆媳兩人的面前，隨口問了一句后便用雙手拄著膝蓋，不停的調整著自己的呼吸，也不知道這貨從哪兒跑來的。
云翠擦了把眼角的晶瑩，笑著道：“是小栓啊？對，我剛準備跟你嫂子過去小落那邊看看能不能買點兒那個什么鹵味兒，你要一起？”
陳振栓笑著抓了抓頭，只是隨后想到了什么，連忙將手從腦袋上拿了下來，道：“大娘，你跟嫂子就別去了。”
此話一出，云翠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眼神中的光澤也在飛速消退。
林殊芳更是急得不行，明明大年初一的時候小落還收了婆婆的年禮，咋就突然連買肉都不行了？
看著婆媳倆的表情，陳振栓嚇了一跳，連忙道：“哎呀，你倆別瞎想啊，我的意思是你們倆這大冷天兒的就別瞎跑了，我前面回來的時候，曉燕兒嫂子跟我說了，明天給你們送點兒過來。”
聽完解釋，云翠那原本已經沒了什么光澤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滿臉激動地看著眼前的侄子：“你哥沒反對？”
陳振栓再次忍不住撓撓頭，現在知道疼媳婦兒了？以前咋就能混成那個熊樣兒呢？
不過他雖然是云翠沒出五服的侄子，但到底是別人家的事兒，所以想不通他也就不想了，低著頭沉默了片刻后才點了點頭：“落哥應該沒反對，要不然嫂子也不能這么招呼我不是？哎呀反正你們別管了，嫂子既然這么說了，那明天指定會給你們送過來。”
云翠還想說啥，但卻被林殊芳給拉住了。
“娘，現在這么多人都去找小落了，咱們這么干看著算啥？要不咱們過去幫忙吧，不然的話小落跟曉燕兒今天晚上指定是睡不成了。”
林殊芳的話讓云翠很是意動，只是她還是有些擔心，這萬一去了，再被陳落給拒絕了，到時候她丟人倒是沒啥，再讓陳落丟人，那她這不是瞎胡鬧么？
做了云翠十幾年的兒媳婦，林殊芳對于自家這個婆婆的脾性還算了解，哪怕現在的云翠和以前宛若換了個人，可再怎么說婆媳之間的默契還在。
所以當她看到云翠的表情變化后，就大概猜到了婆婆的想法，干脆也不讓她瞎想了，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拄著拐杖便朝門外拉去。
同時，嘴里嘟囔著：“娘，別想那么多了，咱們是去幫忙，又不是做別的，今天可是小落的大日子，就算是街坊去幫忙也沒有往外趕人的道理不是？”
云翠微微怔神，而后點了點頭，只是看著林殊芳那顫抖的身子，繃不住道：“那你先把自己個兒穩住別抖再說行么？”
林殊芳：“……”
而旁邊看著出了院子的婆媳兩人的陳振栓麻了，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阻止她們兩個去幫忙。
良久，他才無奈地跺了跺腳，飛快的跟了上去：“大娘，嫂子，我跟你們一起去吧，到時候我盡可能的幫你們穩住落哥成不？”
“誒，那可太謝謝你了小栓……”
與此同時，陳落家里。
剛剛將四個丫頭哄睡的梁曉燕，正打算去洗漱，便突然間聽到外面的大門被人敲響。
原本以為是前面誰的東西落這兒了，她也沒咋在意，可當陳落將院子大門打開后，整個院子瞬間沸騰了——
“就是這個味兒，太他媽香了。”
“我嘞個艸啊，還真是小落搞出來的啊？這也太香了吧？我都不敢想吃進嘴里會是個啥滋味兒。”
“快別說了，我哈喇子都下來了……”
陳落被這突如其來的人群給嚇了一跳，連忙道：“各位叔伯大爺，兄弟姊妹們，今天晚上的東西不多了，我正準備做第二鍋呢，所以大家伙兒還是先回去吧，明天再過來，到時候我保證每家每戶最少有兩斤的量行不？”
“這還睡個屁啊，太香了，根本睡不著，小落，你忙你的，我們在旁邊兒看著就成。”
“沒錯，這香的人都要將舌頭給咬下來了，這還咋個睡覺嘛，所以小落，你不用管我們，忙你的。”
“好了好了，都別吵吵，等會兒再把小英她們吵醒。”
“對對對，都小聲點兒，別把孩子給吵醒了。”
熙熙攘攘中，陳向前從人群后面擠了進來，剛想說什么，頓時一股遏制不住的香味兒竄進了他的鼻腔，下一刻，他的喉嚨不受控制地吞了口口水。
霎時間，他剛剛好不容易準備好的說辭直接崩了，滿腦子都是那些剛剛被陳落撈出來的鹵味兒。
那些油光發亮的雞爪子，豬頭肉，豬心豬肝豬大腸，雞脖子和鴨脖子……
不行了，再看下去的話他感覺自己這二十年的村長好不容易才樹立起來的威嚴會在頃刻間崩塌得一干二凈。
強忍著不舍，將視線從鹵味兒上面轉移到了后面的人群中，沉聲道：“都給我安靜，既然你們大家伙兒都睡不著，那就在這里等著，誰要是敢跟我咋咋乎乎的，看我咋收拾他！”
不得不說，陳向前在村子里的威望絕對是獨一檔的，因此，隨著他的話音落地，院子里的人群瞬間閉上了嘴巴，并且還按著順序自覺地排好了隊。
好在陳落的院子比較大，能容得下不少人，再加上每家每戶都很自覺地只來了一個人，倒也不影響他接下來再鹵第二鍋。
不過他還是暫時放下了手里的活兒，走到了陳向前跟前兒，皺眉道：“大爺，就不能讓大家伙兒先回去？我保證，明天上午八點之前，指定讓所有人都買到東西，成不？”
聽到陳落的話，陳向前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然后看了一眼旁邊站得規規矩矩的一群人，低聲道：“你覺得呢？”
陳落張了張嘴，欲又止地嘆了口氣。
他也知道不太可能，剛才之所以那么問，主要是鹵味兒這東西必須得有足夠的火候兒，這第二鍋出來最起碼得凌晨四五點了，這大冷的天兒，讓人在他院子里站著，這也不是個事兒啊。
沉吟片刻，陳落還是沖著人群喊了一嗓子：“各位，首先，我很感謝大家伙兒對我這些鹵味兒的喜愛，但這東西太吃時間，外面也就剩下那么點兒，第二鍋出來估摸著天都要亮了，現在這天氣這么冷，在外頭凍一夜誰也頂不住不是？
其次，我這第二鍋盡可能的弄多一點兒，確保明天每戶都能買上，所以今天晚上大家伙兒還是先回去吧，成不？算我求你們了，要不然你們在這兒我也沒辦法專心干活兒不是？”
“啥？得弄一大夜啊？需要這么久的嗎？”
“怪不得這么香呢，這味兒都燉透呼兒了啊……”
“就是，小落，這東西這么費功夫兒，你賣給我們五毛一斤，是不是有些虧本啊？要我看還是一塊吧。”
不知道人群中誰喊了這么一嗓子，喊完后，剛要亂起來的院子突然間安靜了下來，不對，是比剛才還要安靜。
無數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在了其中一個人的身上，那灼熱的目光，差點兒沒將那個人給嚇死。
畢竟這東西好歸好，也確實費功夫兒，一塊一斤絕對是良心價兒，但現在陳落許給他們五毛錢一斤，有這便宜他們不占，那不是腦子抽風了嗎？
更何況，這年頭兒的年景兒雖然好了些，但也僅僅夠大家伙兒填飽肚子，要說余錢，誰家能有多少啊？
當然，占便宜歸占便宜，但大家伙兒同為一個祖宗，絕大多數人對于陳落充滿了感激，偶爾有幾個覺得理所當然的，也不會有誰在意。
陳落哭笑不得的看著這群親戚，無奈道：“說好的咱村兒五毛，我就不會改變，不過也就只有這一次了，以后大家伙兒去公社買的話，還是得一塊錢，所以大家伙兒就別計較這個了，現在聽我的，都回去睡吧，明天早就能吃上了。”
就在這時，陳向前忽地指著那些被陳落撈出來的鹵味兒，道：“我看那里的東西估摸著得有個七八十斤，這樣吧，每家先弄半斤回去，省得這大半夜的在這里受凍。”
此話一出，眾人連忙點頭應了下來——
“誒誒誒，這個好，小落，你村長大爺的話可得聽啊，先讓大家伙兒弄個半斤回去嘗嘗鮮兒，咋樣兒？”
“就是啊小落，咱們這要是空著手回去，那今天晚上指定是睡不成了，你就行行好，幫個忙咋樣？”
“小落，先給我們弄點兒吧……”
“落哥，看我，栓子他們都有了，我們這些人還沒呢，可憐可憐弟弟，這半斤我們出三毛錢。”
生怕這群人將閨女和媳婦兒吵醒的陳落直接答應了下來：“好，那你們等著，我喊人過來幫忙，爭取早點兒分完，你們大家伙兒先回去吃著，但先說好，這里東西不多，如果后面誰沒買到的話，可不能賴在這里不走啊。”
話音落地，周圍的人瞬間哄然大笑了起來，不過考慮到小英她們肯定睡了，所以笑的聲音不是很大。
就在陳落準備找人幫忙的時候，林殊芳忽然間扶著云翠從人群外圍繞了過去，沖著陳落喊道：“小落，我跟娘來給你幫忙吧。”
看著突然出現的林殊芳和云翠，陳落的雙眼不由地瞇了起來。
不僅僅是他，周圍的人包括陳向前和陳孝連這個老好人的眉頭都止不住的皺了起來，滿是擔憂地看著婆媳兩個。
尤其是那些村民，生怕陳落生氣，然后不賣了，那他們的樂子就大了，一時間，無數道幽怨的目光落在了婆媳兩人的身上。
只是現在的云翠和林殊芳，滿心滿眼都是陳落的態度，根本沒空兒去管那些人的幽怨，就這么心神忐忑地看著陳落，等待著他的答復。
足足數秒鐘后，陳落才重重地吐出口濁氣，轉身道：“你們兩個去將那些洗好的肉放到鍋里吧，順便看著火別讓滅了，保持著現在的火候兒就行，剩下的我自己能搞定。”
盡管這些話的語氣透著一股淡漠，但在林殊芳和云翠的耳朵里卻宛若天籟，婆媳兩個連忙笑著應了下來，朝著那些洗好的肉走了過去。
堂屋門口兒，梁曉燕在婆婆和林殊芳過來的時候，心底也咯噔了一下，生怕陳落會生氣。
現在看到自家男人表了態，心底狠狠地松了口氣。
還是那句話，梁曉燕未曾經過陳落經歷的事情，所以在得知陳落和云翠是親生母子的時候，她的心里雖然多少有那么點兒別扭，可天性良善的她還是不希望陳落跟婆婆鬧得太僵，最起碼面兒上得過得去。
周圍的人也松了口氣，看著云翠的目光更是復雜的不行，尤其是那些和陳落關系好的，更是不知道該怎么來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
陳向前和陳孝連相互對視后全都忍不住啞然失笑，只是兩個人一個眼神復雜，一個滿是欣慰。
雖然云翠和林殊芳兩人以前沒少磋磨梁曉燕，但對于燒火燉肉這活兒卻也是手拿把掐的。
因此，有她們兩個在那里忙著，陳落也就沒再去關注，而是直接走到了擺放鹵味兒的案子前面，道：“現在咱們開始吧，誰先來？”
話音剛落，梁曉燕便悄無聲息的走到了他的旁邊，笑著道：“時間緊迫，大家伙兒都準備好錢，到時候直接交給我就行了。”
看著突然出現的梁曉燕，陳落直接愣在了原地，良久才道：“你咋起了？趕緊回去睡覺，你現在不能熬夜。”
梁曉燕捋了捋耳邊的長發，笑著道：“沒事兒，你趕緊弄吧，早點兒弄完我就趕緊回去補覺行不？”
兩人對話的聲音并不算小，基本上院子里的人全都聽到了，一時間，所有人都看向了梁曉燕。
云翠的目光中更是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當年林殊芳生陳勇軍的時候都沒有的強烈光芒。
盡管陳落現在明面上跟他們家斷親了，甚至跟她這個親生母親都沒了血緣關系，可她自己知道她又要有大孫子……不對，不管是大孫子還是大孫女兒，都是她的。
鬼門關走了一遭，再加上前面二十多年的算計一朝落空，想著自己曾經對陳落的態度，她現在滿心都是彌補這個被她坑害了二十多年的親兒子。
在這樣的心理下，不管梁曉燕生的是什么，她都會用最虔誠的心去疼愛，重男輕女？那一套在她快要踏進閻王殿的時候就被她徹底扼殺了！
陳落見媳婦兒的態度堅定，所以沒有繼續堅持讓她回去睡覺，而是對著面前的人道：“各位叔伯大爺，兄弟姊妹，話不多說了，曉燕兒懷了，所以指定不能在這大晚上的伺候著咱們不是？
所以等會兒大家伙兒都利索點兒，拿上東西就趕緊回去睡覺，咱們早弄完，也好讓曉燕兒早點兒睡覺，成不？”
“那沒說的，小落，先給叔兒來半斤，我回去下酒！”
陳落剛說完，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便快速走到了陳落前面，將早已準備好的三毛錢遞給了梁曉燕，笑著道：“恭喜了，等孩子出生了，我給包個大紅包。”
梁曉燕笑著收錢道謝，陳落則麻溜兒地對著豬頭切了一刀遞給了對方：“半斤，只多不少，叔兒，趕緊回去吃著。”
在接下來的時間里，院子里便只剩下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和陳落手起刀落的切肉聲。
只是盡管大家伙兒已經努力節省時間，但等陳落將所有的肉分完后，時間還是過了凌晨一點。
而此時，院子里還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沒有買到。
陳落輕輕地拍了拍梁曉燕的肩膀：“好了，趕緊回去睡吧，接下來的事兒交給我就行了。”
這次梁曉燕沒有反對，笑著應了一聲，便揣著錢進了屋。
陳落一直盯著她關上了屋門，這才轉身道：“好了，肉沒了，咱們先回，等天明了再過來成不？”
“成，就這已經夠耽擱你們了，那我們先回了，明天一大早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