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小六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后,陳墨抬手看了眼腕上的上海牌手表
——
指針剛過八點半。住院部繳費處的窗口前已經排起短隊,搪瓷牌上
“現金繳費”
四個紅漆字有些斑駁,值班的張會計正低頭撥弄算盤,算珠碰撞聲清脆悅耳。
“張姐,結昨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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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的賬。”
陳墨將診療單遞進去,窗口里飄出淡淡的墨水味。張會計指尖劃過單據,筆尖在賬本上沙沙記錄:“葡萄糖兩瓶八毛,維生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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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支一毛五,床位費兩毛,總共一塊一毛五。”
陳墨掏出錢包,指尖觸到里面丁秋楠塞的糧票,忽然想起今早出門前她叮囑的話,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繳完費剛轉身,就見內科病房的王大夫拿著病歷夾走來:“陳大夫,你負責的那幾個慢性病號恢復得都挺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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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的大爺今早說心口悶,你要不要去看看?”
陳墨跟著他往病房走,路過護士站時,瞥見黑板上寫著
“今日出診:梁明遠
醫學院授課”,心里暗暗記下下午得去取丁建華送來的黃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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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的張大爺正靠在床頭哼小曲,見陳墨進來立刻坐直身子:“陳大夫,我這老毛病又犯了,昨晚聽你給那小伙子扎針,我都想讓你也給我扎兩針試試。”
陳墨笑著搭脈,指尖感受到平穩的脈象:“大爺您這是沒休息好,我再給您調調藥方,加味丹參和麥冬,保準三天就見效。”
他邊說邊開處方,鋼筆在糙紙上留下遒勁的字跡。
處理完病人剛要回門診,就聽見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粗重的喘息。“陳大夫!呼……
呼……”
梁明遠辦公室的蘇護士扶著墻直喘氣,辮子上的蝴蝶結歪到了一邊,“有電話找你,說叫林三壽,讓你……
讓你趕緊回電話!”
“林師叔?”
陳墨心里咯噔一下,林三壽是中醫界泰斗級的人物,尋常日子里難得聯系一次,這會兒突然打電話來,定然是有要緊事。他連忙點頭:“多謝蘇護士,我這就過去。”
說完又跟王大夫交代了兩句,轉身快步往中醫科辦公室走。
蘇護士望著他的背影,氣呼呼地跺了跺腳,白皙的臉頰泛起紅暈。她摸了摸口袋里物資局對象送的塑料發卡,心里掠過一絲悵然
——
去年陳墨剛到醫院時,她還偷偷托人打聽他的情況,可等她鼓起勇氣時,人家早已娶了藥房的丁秋楠,如今連孩子都能打醬油了。“真是個木頭疙瘩。”
她嘟囔著,慢悠悠往護士站走,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的白大褂上,泛起淡淡的光暈。
中醫科辦公室靜悄悄的,桌上的搪瓷杯還留著余溫,梁明遠的《黃帝內經》翻開在
“素問上古天真論”
那一頁。陳墨拿起黑色的轉盤撥號電話,指尖撥動數字時有些微微發顫,“嘟
——
嘟
——”
兩聲后,聽筒里傳來熟悉的蒼老嗓音。
“小墨,現在來總院一趟,急事。”
林三壽的聲音依舊沉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
“好,我馬上到。”
陳墨剛應完,電話就掛斷了。他盯著聽筒愣了兩秒,快步往藥房走
——
丁秋楠今早值早班,這會兒肯定在配藥。藥房里彌漫著濃郁的藥香,丁秋楠正低頭稱當歸,戥子桿打得筆直。“秋楠,林師叔叫我去總院,中午可能不回來吃飯了。”
丁秋楠抬頭時眼里閃過一絲擔憂:“要不要帶點干糧?總院食堂的窩頭可不好吃。”
她從抽屜里拿出兩個白面饅頭,用紗布包好塞進陳墨手里,“路上小心點,別騎太快。”
陳墨捏了捏她的手,轉身往外走,剛到門口就撞見丁建華,小伙子懷里抱著個紙包,笑得一臉燦爛:“哥,梁主任讓我送的黃芪,你看看這品相!”
“回頭再看,我先去總院。”
陳墨匆匆交代一句,跨上二八大杠自行車就往外沖。醫院門口的公交站已經排起長隊,他踩著車穿過人群,心里忍不住盤算:要是能有輛吉普車就好了,不說別的,去郊區采藥也方便。可轉念一想又自嘲地笑了
——
這年頭能配專車的,至少得是廳局級干部,他們院長出門還得擠公交呢。
四十分鐘后,陳墨走進總院的紅磚小樓,樓道里掛著
“繼承發揚祖國醫學遺產”
的橫幅。林三壽的辦公室在三樓最里面,門虛掩著,里面傳來翻書的聲響。“師叔,我來了。”
陳墨推門進去,只見林三壽正坐在藤椅上看醫案,老花鏡滑到了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