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內只剩兩人,燭火將身影拉得悠長。年世蘭緩步走到御案后,從隨身的織金錦囊中取出個小巧的羊脂玉瓶,倒出些清冽的薄荷油在指尖揉勻,而后輕輕覆在皇帝的太陽穴上,動作柔緩得像怕驚擾了什么,聲音也軟了幾分:“皇上今日為兄長的事勞心費神,又特意替世芍做主懲治了惡奴,解了臣妾的心頭氣,臣妾心里實在感激。”
薄荷的清涼絲絲漫過眉心,驅散了幾分疲憊。皇帝閉著眼,指尖順勢握住年世蘭的手,掌心的暖意透過衣袖傳過來,語氣帶著幾分慵懶的溫和:“你是朕的貴妃,你的事,便是朕的事。這些年你在后宮陪著朕,知冷知熱,事事替朕分憂,甚得朕心,朕自然不愿你受半分委屈。”
他頓了頓,緩緩睜眼,目光落在年世蘭的臉上,眼底浮起一縷溫柔笑意,話音輕轉,如風拂月影:“方才見你妹妹世芍,竟讓我想起一句李易安的詞來——‘人靜皎月初斜,浸梨花’。她立在那里,不喧不鬧,眉目如畫,仿佛月華初傾,照徹幽庭,連空氣都清冽得似沾了露氣。那樣一副靜婉之姿,真如梨花浸在月色里,不染塵俗,不爭不躁,卻自有一段天然風韻。你這姐姐教得好,連妹妹都生得這般清雅端方,懂禮識趣。你們姐妹倆,一個明艷似芍藥照水,一個清潤如梨花帶月,當真是天上雙璧,世間難尋的并蒂芳華。”
年世蘭指尖微頓,薄荷油的清涼似也浸不透心頭驟然升起的異樣。她心頭隱約有了些預感,卻仍強壓著,順著話頭柔聲道:“皇上過譽了。世芍性子怯懦,沒見過什么大場面,不過是懂些皮毛規矩,有幾分小聰明罷了,哪及得上皇上見過的那些大家閨秀。”
心內卻悄然浮起那詞的前一句:“多情自是多沾惹,難拚舍,又是寒食也。”。“人靜皎月初斜,浸梨花”本是清寂自持的意境,可如今聽來,卻像一縷輕煙纏上了心頭,揮之不去。她素來知曉皇上慣以風雅掩深意,這般詩情款款地夸贊一個未出閣的少女,哪里真是純粹賞美?那一份“難拚舍”的纏綿意味,早已悄悄滲入語之間。她只覺一股莫名的煩悶自胸中升起,如細針輕刺,不痛,卻扎得人不得安寧。可她面上依舊溫婉含笑,指尖卻微微一蜷,似在暗中攥住那點翻涌的情緒。
皇帝握著她的手緊了緊,指腹摩挲著她的手背,語氣更顯婉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后宮里多是些爭風吃醋、勾心斗角的,像世芍這般溫潤通透的,倒少見。你既這般疼她,不如讓她常伴在朕身邊,封個貴人,留在宮里。一來能替你分些后宮的擔子,二來往后你們姐妹在宮里,也能互相照應、彼此依靠,豈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年世蘭指尖的力道驟然僵了半分,薄荷油的清冽仿佛瞬間浸不透心底翻涌的寒意——她早該料到,這九五之尊的目光,從來不會只停留在一人身上,連她唯一的妹妹,他也想染指。
可面上的笑意卻沒淡半分,反而添了幾分嬌憨的嗔怪,她抽回手,輕輕拍了下皇帝的手背,聲音軟得像浸了蜜:“皇上這話可不對,臣妾聽著心里酸呢。難道皇上見著個美人就挪不開眼,忘了往日里對臣妾說的‘只寵你一人’的話了?臣妾可不依。”
話落時,她垂在身側的指尖已悄悄攥緊,那份惡心與恨意像毒藤般纏上心口,她恨他的涼薄,恨他將旁人的姐妹情分當作玩物,更恨自己明明滿心厭惡,卻還要戴著溫順的面具,連一句拒絕都不敢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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