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抬眼時,睫毛還沾著星點濕意,語氣卻硬得像凍過的冰棱:“臣妾只是不想再做任人搓揉的面團。”
年世蘭見她垂眸時眼底藏著的惶惑,倒想起自己初入宮時的模樣——也是這般,看似硬氣,實則怕得慌。她忽然抬手,指尖帶著暖玉鐲子的溫意,輕輕將安陵容鬢邊歪了的珠花扶正:“怕什么?既來我這兒,總不能還讓你窩在延禧宮那等連地龍都燒不熱的冷院。”
安陵容猛地抬頭,眼里滿是錯愕。年世蘭已收回手,轉身時金步搖撞出一串脆響,驕縱里添了幾分篤定:“宜修當我是那等容不下人的?她不要的人,我偏要護著。回頭我便去跟皇上說,讓你搬去翊坤宮的潤央軒——那處挨著我的正殿,暖閣地龍日日燒著,可比延禧宮四面漏風的強百倍。”
曹琴默在旁微怔,見年世蘭提潤央軒時眼里的認真,便知她是真要護著人了。那潤央軒雖為偏殿,卻比尋常主位宮苑精致,年前剛換了新地龍,皇上偶爾也會去歇腳,年世蘭肯將這處讓出來,足見心意。
安陵容望著年世蘭挺得筆直的背影,像株傲立的紅楓,替她擋去了景仁宮的陰寒。鼻尖忽然一酸,屈膝時聲音輕顫:“娘娘……這太貴重了……”
“貴重什么?”年世蘭沒回頭,金步搖流蘇掃過肩頭,“在我這兒,就得住得舒坦。晚膳讓小廚房做你愛吃的蟹粉豆腐,等搬了家,再讓內務府添些新擺設。別讓旁人看笑話,說我翊坤宮容不下人。”
風卷著桂花香漫過回廊,安陵容望著那抹艷色背影,忽然想起曾在甄嬛處讀過的蘇軾詞句——“用舍由時,行藏在我”。從前在延禧宮,她連“行藏”的資格都沒有,只能任人擺布;如今跟著年世蘭,倒像真能握住點自己的路,不必再做那隨波逐流的飄萍。她攥緊帕子快步跟上,心里清楚,從這一刻起,她便不再是孤身一人。
孟靜嫻踏著滿地碎金似的日光回沛國公府,朱漆大門在身后合上時,袖中帕子已被攥得發皺。前廳靜得只聞玉扳指轉動的輕響,父親孟溱坐在紫檀太師椅上,指節因怒意泛著青紫,目光掃過來,比深秋寒風還冷。
她身上水紅錦袍是新做的,金線繡的纏枝芙蕖在光下泛著柔潤光澤,原是省親穿的喜慶衣裳,此刻卻像被潑了墨,每一寸鮮亮都成了嘲諷。剛屈膝行禮,就聽孟溱重重拍向桌案,茶盞相撞的脆響驚得她心頭一跳。
“跪下!”孟溱的聲音裹著怒火,“我孟家世代簪纓,怎么就養出你這么個撐不起門戶的!”
孟靜嫻膝蓋一軟,重重磕在冰涼金磚上,水紅裙擺鋪散開,像朵驟然萎頓的花。她垂著眼,見鞋尖繡的玉蘭花沾了灰,那點灰像扎在眼窩里,硌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