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了頓,抬眸時眼里亮著清亮光:“不如暫將他圈禁在小昭寺,派親信看管,再讓岳將軍奏請皇上,許當地高僧繼續在寺中主持法事,只說達賴‘感懷公主恩德,愿在此潛心修行贖己之罪’。如此一來,既全了文成公主顏面,顯了皇恩浩蕩,又斷了亂黨以他為名起事的念頭,更能安西藏民心——一舉三得,豈不比強行捉拿穩妥?”
皇帝指尖的叩擊驟然停了。他望著甄嬛,眼底沉吟漸漸化開,染上幾分真切贊賞——這女子總能在一團亂麻里,抽出最妥帖的那根線,既顧全朝廷體面,又暗合安撫民心的門道,比那些只會喊“斬草除根”的武將,多了十倍的通透與遠見。
“你這腦子,倒比軍機處的老狐貍還靈光。”皇帝伸手將她攬到膝上,掌心撫過她的發,語氣里帶著難得的松弛,“朕怎么就沒早些發現,你竟是個能與朕說這些的人。”
甄嬛往他懷里靠了靠,聲音軟軟的,卻藏著分寸:“皇上是天子,要顧萬里江山,看的是全局;臣妾不過是站在一旁,替皇上多瞧一眼尋常人的心思罷了。”
殿外漏刻滴答作響,更夫的梆子聲隱隱傳來。皇帝低頭,見她鬢邊銀簪映著燭火,泛著溫潤光,忽然沒了批閱奏折的興致。
“蘇培盛。”他揚聲喚道,“今晚的奏折,明早再看。”
蘇培盛何等精明,忙躬身應“是”,手腳麻利地帶著宮人退出去,順手掩上御書房的門。燭火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纏成一團。皇帝捏了捏她的下巴,語氣里帶著笑意:“今夜,你就留在這兒。”
甄嬛抬眸,撞進他帶笑的眼底,輕輕“嗯”了一聲,耳尖微微泛紅。窗外月光淌進來,落在她素色裙裾上,像落了層薄薄的雪。
已至深夜,景仁宮的燭火比往日亮得早,窗欞上的云母紙被映得透亮,連階下遲開的幾株晚菊,都似沾了幾分暖光。宜修端坐鏡前,指尖輕拂過旗裝領口的銀鳳刺繡,尾羽上的絲線在燭下流轉著柔光——這襲淡藍云錦是江南新貢的料子,襯著她腕間翡翠玉環,愈發顯得人沉靜端凝,自帶中宮的雍容氣度。
“主子,這玉環水頭足,瞧著便養心。”繪春替她理了理鬢邊的赤金點翠步搖,語氣里藏著幾分篤定,“今兒是十五滿月,按祖宗規矩皇上必來中宮,主子這一身,再妥帖不過了。”
宜修對著菱花鏡淺淺勾唇,鏡中人眼角細紋被笑意熨得柔和,指尖摩挲著冰涼的玉環,心頭正漾著幾分安穩——這是她身為皇后的體面,是皇上不能輕慢的規矩,縱是旁人得寵,也動不了這份根基。
可剪秋從外面回來時,聲音卻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殿內暖意:“主子,方才養心殿的小太監遞了信——昨兒岳將軍戰報遞到御書房,莞嬪娘娘在里頭給皇上出了處置達賴的主意,皇上聽了竟十分受用。”她垂著頭,聲音壓得更低,“后來……皇上便留了莞嬪在御書房侍寢,直到方才,她才回澄蘭館。”
宜修臉上的笑意驟然僵住,指尖猛地攥緊領口銀鳳,細密的針腳硌得掌心生疼。她緩緩轉頭看向剪秋,眼底的暖光一點點褪去,只剩寒潭般的冷寂:“處置達賴的主意?”她重復著這句話,語調平靜得可怕,可攥著玉環的手已微微泛白,“她一個深宮婦人,難不成比軍機處的老臣還懂邊疆制衡、安撫民心的門道?”
話音落時,她忽然抬手將鏡前的玉梳掃落在地,青白玉器撞在金磚上,裂出一道細紋。殿內瞬間靜得只剩燭火噼啪聲,宜修望著鏡中自己驟然冷厲的眉眼,心頭再清楚不過——甄嬛從前靠容貌性情仿純元,如今竟借著政事攀附圣心,這哪里是爭寵,分明是想借著皇上對“能臣”的倚重,悄悄撼她的根基。若讓她借著這點由頭,慢慢在政事上插足,日后怕是連中宮的體面,都要被她分去幾分。
“剪秋,”她重新拾起那枚裂了紋的玉梳,指尖撫過裂痕,語氣里帶了殺意,“去查,莞嬪給皇上出的究竟是什么主意,又是從哪里聽來的邊疆事——她若只是揣度圣意、說些皮毛,倒還罷了;若是敢勾連外臣、暗通消息,借政事謀奪圣心,這宮里,可容不得她這般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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