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妃愣在原地,臉上的淚痕混著慌亂,像幅被揉皺又勉強展平的畫。她忽然想起剛入宮時,皇后拉著她的手說“咱們是一家人”,那時皇后鬢邊的珠花也是這般晃眼,如今想來,那笑意里藏著的鉤子,早就勾住了她的軟肋,正一點點往肉里鉆,帶著鈍鈍的疼。
“那……那我該怎么辦?”她聲音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眼里卻亮起來——那是抓著最后一絲指望的光,微弱得隨時會滅,偏又燒得人慌。
年世蘭呷了口涼茶,杯沿沾了點她唇上的胭脂,紅得發暗,像干涸的血。“皇后問起,你就哭。”她放下茶杯,指尖在微涼的杯壁上敲了兩下,聲音里裹著冰碴,“哭敬妃宮里的人眼睛尖,太醫院的人天天圍著轉,你連送碗湯的機會都沒有。”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的藥粉,語氣冷得能結霜:“再哭你怕,怕事情敗露,三阿哥會被人指著脊梁骨罵,說他額娘心狠手辣。她宜修最看重‘賢德’二字,更要借著三阿哥固位,定然不會逼你太急。”
齊妃連連點頭,慌亂中撞倒了旁邊的痰盂,青瓷落地的脆響像道驚雷,嚇得她一哆嗦。她慌忙爬過去,從妝匣最底層翻出個舊布包,蹲在地上用銀簪一點點把藥粉刮進去,手抖得厲害,粉末撒了滿袖,像落了層洗不掉的灰。
年世蘭看著她那副樣子,眉峰蹙了蹙。方才見她眼角的皺紋,忽然想起剛入宮時,齊妃也是個愛穿粉裙的,笑起來兩頰有對淺淺的梨渦,像兩朵沒開透的桃花。她別過臉,往殿外走:“我在廊下等著,弄干凈些,別留半點腥氣。”
殿門合上的瞬間,齊妃捂著臉低低地哭起來,聲音悶在袖子里,像只受了驚的兔子,不敢大聲,卻也止不住,淚水把衣襟洇出一片深色。
廊下的風帶著夏夜里的熱氣,黏糊糊的,吹在人身上,像裹了層濕棉絮,悶得人喘不過氣。年世蘭扶著朱紅廊柱站著,鬢邊的珠翠被月光照得發亮,冷冷的,像撒了把碎玻璃。景仁宮方向隱隱傳來打更聲,一下一下,敲得人心頭發沉,仿佛要把這夜敲出個窟窿來。她摸了摸腕上的銀釧,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往心里鉆,一點一點,浸得滿是寒意。
敬妃的胎要保,宜修的算盤要砸,齊妃這顆蠢棋……暫且留著。
這宮里的賬,總得一筆一筆,連本帶利地算。一分一毫,都不能差。
夜露重了,黏在廊下的金磚上,滑膩得像敷了層薄脂。年世蘭立在廊下不過片刻,已見遠處影影綽綽來了一行人,為首的穿件藕荷色繡玉蘭的宮裝,走動間珠翠相撞,叮當作響,偏那聲響又格外尖利,像是要把這夜的靜謐都劃開道口子——不是祺貴人是誰。
“喲,這不是華妃娘娘么?”祺貴人的聲音裹著蜜糖似的甜,眼底卻淬著冰碴子,直往年世蘭臉上刮,“大半夜的在長春宮廊下吹風,仔細著了涼,可不是玩的。”她剛從養心殿伺候完,路過時見長春宮燈亮著,原是想進來探齊妃的動靜,沒承想撞上了年世蘭,心里頓時打起了算盤。
年世蘭斜睨她一眼,懶得與她周旋,只淡淡道:“祺貴人倒是好精神,這個時辰還在外頭晃,就不怕驚了圣駕?”頌芝垂著眼立在一旁,手指卻悄悄攥緊了帕子,指節泛白,像只蓄勢待發的貓,警惕地盯著祺貴人的動向。
祺貴人笑得越發甜膩,眼波卻往殿內瞟了又瞟,像只偷油的耗子:“剛從皇上那兒過來,想著齊妃娘娘近來不大舒坦,過來瞧瞧。倒是華妃娘娘,怎么在殿外站著?莫非齊妃娘娘也不待見您?”她說著便要往殿里闖,頌芝上前一步,屈膝攔住,聲音不高不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祺貴人,齊妃娘娘已然安歇,恐不便見客。”
“齊妃娘娘乏了,已經歇下了。”年世蘭抬手撥了撥鬢邊的珠花,那支東珠步搖在燈下晃了晃,晃得人眼暈,語氣里的不耐煩卻毫不掩飾,“祺貴人要是有心,改日再來吧,別擾了娘娘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