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被雨潤得發亮,小轎碾過濺起細碎水花,一路晃進果郡王府。薛氏踩著朱紅踏板下轎,裙擺掃過轎邊垂落的雨簾,張嬤嬤忙撐著油紙傘上前,引著往內院走時,壓低了聲音:“夫人,側福晉在屋里悶了整三日了。”
薛氏掀簾進屋,先聞見滿室苦香——是上好的龍井,卻被悶得失了清冽。抬眼望過去,孟靜嫻正對著菱花銅鏡抹淚,鏡中人眼泡腫得像含著水的桃,臉色白得透光,連鬢邊那支赤金點翠釵都歪歪扭扭掛著,珠串垂在頰邊,倒襯得人愈發憔悴,哪還有半分沛國公府嫡女的矜貴模樣。
“這是作踐給誰看?”薛氏把手里的紫檀佛珠往八仙桌上一擱,串珠相撞發出沉響,“不過幾日沒來,你就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
孟靜嫻聽見母親聲音,那點強撐的體面“啪”地碎了。她猛地轉過身,撲過去伏在薛氏肩頭慟哭,哭聲里裹著委屈,像要把這幾日的憋悶都倒出來:“娘,您可算來了……王爺他眼里只剩浣碧了,連我去書房送湯,他都只讓阿晉接了,連面都不肯見……”
薛氏被她哭得心頭發沉,卻還是板著臉推開她些,指腹捏著她哭皺的衣襟:“哭?哭能讓王爺踏你院門?還是能讓浣碧那賤婢肚子里的孩子沒了?”她端起桌上的涼茶抿了口,茶蓋磕在碗沿,脆響驚得孟靜嫻哭聲頓了頓,“不過是個丫鬟出身的侍妾懷了孕,值得你把體面踩在腳底下?”
孟靜嫻抽噎著攥緊帕子,錦帕上的纏枝蓮紋早被淚水洇得發皺,顏色深了一片:“可她有了身孕啊……王爺說她身子重,讓府里上下都捧著她,連月例都給她提了兩級,比我這正經側福晉還體面……”
“體面是自己掙的,不是靠旁人給的。”薛氏放下茶盞,目光掃過女兒紅腫的眼,“她浣碧是什么東西?不過是甄貴人身邊的丫鬟,如今甄貴人都失寵了,她就算進了王府,骨子里還是伺候人的賤骨頭。母憑子貴是不假,可你忘了,還有個子憑母貴的說法呢!咱們這府里,只要是側福晉生的、侍妾生的,都是庶出。可你是皇上親封的側福晉,名分上壓她一頭,將來你若誕下孩子,雖是庶出,卻也是正經側福晉所出,論起尊卑,哪是她那丫鬟生的能比的?”
這話像根細針,挑開孟靜嫻心里的郁氣,卻又刺得她更疼。她猛地抬頭,委屈與羞愧的淚水順著臉頰往下淌,砸在薛氏袖口的暗紋上:“娘!可王爺他…根本不曾碰過我啊!成婚至今,他連我屋門都沒踏過,我怎么誕下孩子?娘,他心里從來就沒有我……”
薛氏端著茶盞的手猛地一頓,滾燙的茶水濺在月白袖口上,洇出個深色的圓。她臉色霎時沉了下去,指尖攥得茶盞沿微微發白,指節都泛了青:“他竟敢如此待你?”沉默片刻,她重重把茶盞頓在桌上,茶水潑出些,濺在桌案的描金花紋上,“罷了!回頭讓你父親親自去見王爺說說。這婚事是皇上指的,他果郡王便是再不情愿,也得顧著朝廷體面!總得一碗水端平,豈能讓個賤婢壓了你去!”
孟靜嫻眼里剛燃光亮,又很快黯淡下去。她垂著眼,指尖摳著帕子上的珠繡:“爹爹去說,他就會聽嗎?王爺那人,認死理得很……前兒我讓張嬤嬤送些補品去浣碧院里,想顯得大度些,他倒好,竟讓人把東西原封不動送回來了,還傳話說‘側福晉有心了,只是浣碧身子弱,不敢勞煩’,這不是明著打我臉嗎?”
“他聽不聽是他的事,咱們做不做是咱們的事。”薛氏伸手替女兒拭去淚痕,指尖帶著金鐲子的涼意,觸得孟靜嫻瑟縮了下,“你記著,你是沛國公府的嫡女,是這王府里名正順的側福晉,輪不到一個丫鬟爬到你頭上作威作福。明日起,把你這哭喪臉收起來,對王爺晨昏定省該去還得去,見了浣碧也別耷拉著臉——你越這般小家子氣,王爺越覺得你不如她懂事。”
她頓了頓,目光轉向窗外,雨絲斜斜打在芭蕉葉上,濺起細碎的水珠,像是在盤算什么:“浣碧有孕是王府的事,按規矩該進宮向皇上太后報喜。這事,你得親自帶著她去。”
孟靜嫻猛地抬頭,眼里滿是錯愕:“我帶她去?憑什么?要我捧著她去宮里炫耀嗎?”
“就憑你是側福晉。”薛氏語氣斬釘截鐵,捏了捏女兒的手,“你親自帶著她去,見了皇上太后,規規矩矩說‘浣碧有孕,臣婦帶她來給主子們報喜’,皇上會贊你賢良,太后會夸你大度。到時候滿宮都知道,果郡王側福晉容得下庶出,這份體面,是浣碧十個孩子都換不來的。”她湊近些,聲音壓得低了,“再者,讓宮里那位瞧瞧——你才是這王府里拿主意的人。至于王爺那邊,你父親去敲打他,你再在皇上面前露露臉,他還能一直冷著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