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蘭放下箋紙,望向窗外的臘梅——雪下得密了,把花枝壓得彎彎的,可那金黃的花瓣,反倒在雪地里愈發扎眼。她忽然笑道:“咱們就等著瞧,浣碧能不能像這臘梅似的,在冷地里也開出花來。”
曹琴默跟著笑了笑,沒說話。暖閣里靜了下來,只有炭火偶爾的聲響,和窗外風雪的動靜混在一處,倒顯得格外清楚。
擇瀾把翊坤宮的話傳到時,浣碧正對著銅鏡理鬢發。她特意挑了支素銀簪,梳了個和甄嬛初入宮時一樣的垂掛髻,鬢邊只簪了朵小小的白茉莉——那是甄嬛從前最愛的模樣。鏡中人眼尾還留著前日被潑茶水的淡紅印子,指尖撫過那道淺痕,她忽然攥緊了帕子——曹琴默的話沒錯,不拿出點狠勁,便只能被孟靜嫻踩在腳底。
“去小廚房說,晚膳我親自做。”轉身時,浣碧語氣里已沒了半分猶豫,“鮮活白蝦、肘子都備著,溫一壇十年的女兒紅。對了,庫房里的干鹿茸菇和銀魚取些來,我要燉湯。”
擇瀾應著去了。浣碧獨自在屋里坐了片刻,從妝匣底摸出個小紙包——那是擇瀾帶回的“安神香”,磨得細白如霜。指尖捏著紙包微微發顫,想起王爺那句“你不過是擋箭牌”,又記起孟靜嫻捏著她銀簪時那輕慢的笑,終是心一橫,將紙包塞進了袖中。
傍晚,果郡王果然從書房回來了。素白滾虬紋青邊的常服襯得他眉宇間倦意更重,進院見浣碧立在廊下,目光先是落在她發間的茉莉上,又掃過那垂掛髻,腳步頓了頓,眼里閃過絲不易察覺的恍惚:“你今日……”
浣碧垂眸福身,聲音放得比往日更柔,像極了甄嬛初時的語調:“王爺連日在書房操勞,妾身做了些小菜,請王爺用些。都是王爺愛吃的,賞臉嘗嘗吧。”她特意穿了件月白繡折枝蘭的軟緞裙,那花色,是甄嬛從前常穿的。
院里榆葉梅開得正好,粉瓣落在她發間茉莉上,添了幾分軟意。果郡王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才轉向桌案——一品醉白蝦浸在琥珀色酒汁里,蝦身蜷著,瞧著便入味;水晶肘花切得薄,顫巍巍臥在青瓷盤里,皮凍瑩亮;砂鍋里的鹿茸菇銀魚煲正冒熱氣,菌香混著魚鮮漫出來,連他隨口提過的涼拌馬蘭頭都擺得齊整,心里不忍,終是點了頭:“辛苦你了。”只是坐下時,目光仍偶爾掃過她鬢邊的茉莉,像在透過她看什么。
席間浣碧不多話,只靜靜斟酒。她抬手時,露出腕間那只銀鐲子——是照著甄嬛舊物打的,樣式簡單,只刻了圈細纏枝紋。果郡王的目光落在鐲子上,指尖捏著酒杯頓了頓,沒說話。女兒紅溫得合宜,入喉綿柔,他原是有量的,可今日喝了沒幾杯,便覺頭沉得厲害,眼前燭火都晃了起來。他夾起一只醉白蝦剝著,指尖竟有些發虛:“今日這酒……后勁怎這樣大?”
“許是王爺累著了。”浣碧忙起身扶住他,指尖觸到他手臂時,心在腔子里跳得急,“回屋歇息吧,我讓擇瀾煮醒酒湯。”她扶著他時,鬢邊茉莉蹭過他袖口,淡香飄過來,果郡王昏沉間竟低低念了聲:“嬛兒……”
浣碧指尖一顫,卻沒敢應,只更穩地扶著他往內室走。榻邊帳子垂著,繡的并蒂蓮在燭影里輕輕晃,他被按坐在榻沿時,還勉力睜著眼,望著她的臉,眼神朦朧:“你……”
“王爺都這樣了,怎還分心?”浣碧扶他躺下時,聲音軟得像棉絮,“妾身就在外間守著,不擾王爺歇息。”
他低哼一聲,原想推拒,可安神香的力道已上來,眼皮重得像墜了鉛,沒片刻便呼吸沉了。浣碧坐在榻邊看了他半晌——他睡著時還蹙著眉,許是還在想那個名字。她伸手想替他撫平眉峰,指尖剛碰到眉骨,又猛地縮回,像被燙著似的。
外間風吹得窗欞輕響,榆葉梅的花瓣落了半窗。浣碧吹了燭,獨自坐在外間凳上,袖里的紙包早被捏得不成形。她知道這模樣是賭,賭他念舊,賭他能透過這幾分相似多瞧她一眼。可望著里間帳子的影子,又覺得這賭非得打——就像檐角的梅,不熬過凍,怎等得來花開。
天光大亮時,果郡王才徹底醒透。頭痛雖減了些,宿醉的沉滯仍壓在眉間,他坐起身,見自己上身敞開懷,又聽帳外傳來浣碧輕手輕腳收拾碗筷的聲響。有些紅了臉掀了帳子下床,見浣碧端著托盤過來,今日換了件水綠綾羅裙,梳的還是昨日那發髻,鬢邊茉莉換了朵新的,迎著光,竟和記憶里甄嬛初入宮時在御花園摘茉莉的模樣重合了幾分。
“王爺醒了?我去讓小廚房熱些粥來。”她抬頭時,眼尾彎著,連說話的語調都柔得恰到好處。
果郡王沒接話,只望著她頸間——她沒戴那支銀簪,換了條細銀鏈,墜著顆小小的珍珠,是甄嬛曾戴過的樣式。喉結動了動,昨夜那句“嬛兒”堵在喉頭,終是沒說出口,只淡淡道:“不必了,就在這兒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