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碎玉軒,早已成了一片火海煉獄。銀屑炭在殿內燃得正旺,遇著浸了頭油的紗簾、帳幔,瞬間爆發出噼啪作響的烈焰,火舌順著梁柱往上竄,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就舔舐到了屋頂的琉璃瓦。木質桌椅被燒得變形,發出“滋滋”的融化聲,連地磚縫里的積灰都被烤得發燙,濃煙裹著火星子往外涌,嗆得趕來救火的宮人連連后退,根本不敢靠近殿門。
水龍隊踩著沒過腳踝的積雪趕來時,正殿的主梁突然發出“咔嚓”一聲脆響——那根合抱粗的楠木梁,竟被燒得通體焦黑,從中斷裂,帶著火星子重重砸在地上,掀起的熱浪把幾米外的水龍都逼得退了三步。大火像瘋了般,借著風雪里的氣流越燒越旺,整整燒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日清晨,鵝毛大雪鋪天蓋地落下,才總算把那股囂張的火勢壓下去,可殿宇的殘骸里,仍冒著絲絲縷縷的青煙,透著嗆人的焦糊味。
煙塵散去時,眼前的景象讓人倒吸一口涼氣:碎玉軒正殿已成一片焦黑的廢墟,原本朱紅的梁柱燒得只剩黑漆漆的木炭,一碰就簌簌往下掉渣;地磚裂成蛛網般的碎塊,縫隙里還嵌著未燃盡的布屑;連院中的那棵老海棠樹,都被燒得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干,焦黑的樹皮往下剝落,像在無聲哭訴。
偏殿珍德軒的慘狀,比碎玉軒更添幾分凄惶。屋頂被燒穿了大半,焦黑的房梁像枯瘦的骨架般支棱著,黑洞洞的缺口里還能看見殘留的火星,風一吹,便簌簌往下掉炭灰。祺貴人平日里視若珍寶的妝奩,此刻成了一堆黏在地上的黑渣——那些曾在陽光下閃著光的珠翠、繡著金線的綾羅,全被烈焰熔成了分不清模樣的焦塊,連她最寶貝的那支赤金累絲花卉嵌紅寶的簪子,都只剩半截燒變形的簪桿,埋在瓦礫里,再也尋不回往日的精致。
殿內的景象更讓人揪心。十幾個來不及逃出的宮人,身影蜷縮在焦木堆中,有的手臂還保持著抓撓門板的姿勢,有的則緊緊護著胸口,像是想護住什么要緊物事。可烈火早已吞噬了他們的衣裳與皮肉,焦黑的軀體與木炭黏連在一起,連五官輪廓都辨不出來,唯有空氣中彌漫的焦糊味,提醒著這場災難的殘酷。最后還是內務府的人趕來,用粗糙的草席將這些殘骸一一裹住,繩子胡亂一捆,便由小太監抬著往亂葬崗去——沒有棺木,沒有墓碑,甚至連名字都未來得及登記,就這么悄無聲息地埋進了黃土里。
這邊清理的動靜還未歇,珍德軒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祺貴人扶著侍女的手,剛從漱芳齋聽戲歸來,身上還穿著繡滿碟紋的華服,頭上珠翠未卸。可當她看見珍德軒的焦黑廢墟,又瞥見不遠處碎玉軒正殿的濃煙時,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腳步踉蹌著就要往地上倒。身旁的侍女眼疾手快,急忙伸手扶住她,才勉強穩住身形。
“我的珍德軒!我的嫁妝!”祺貴人緩過神來,當即尖聲哭叫起來,聲音里滿是心疼與憤怒,“皇上!皇上在哪兒?甄嬛那個毒婦!她放火燒宮,怎么不燒瞎自己的眼!我的那些珠翠、那些綢緞,全是我娘家陪嫁的寶貝,就這么被她燒沒了!”
她掙脫侍女的手,跌跌撞撞地往養心殿跑,見到皇帝時,當即跪倒在地,哭得發髻都散了,珠釵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皇上您要為臣妾做主啊!一定沈眉莊和甄嬛兩個賤婦心腸歹毒才放了把火,還連累臣妾!若不是臣妾同欣常在去聽戲必定難保性命啊!你瞧瞧臣妾的珍德軒全燒沒了,連件像樣的衣裳首飾都沒剩下……”
皇帝本就因太后中風、宮中火災心煩意亂,被祺貴人這么一纏,更是不耐。他皺著眉揮揮手:“罷了,別哭了。儲秀宮只有欣常在一個人住。可正殿還空著,你就先搬過去,內務府會派人好好修整,缺什么物件,也讓他們盡快給你補上。”
祺貴人一聽這話,哭聲瞬間停了。她抬起淚汪汪的眼,見皇帝語氣雖淡卻無駁回之意,當即破涕為笑,忙跪謝道:“謝皇上恩典!臣妾就知道皇上最疼惜臣妾了!”起身時,她悄悄理了理散亂的衣襟,眼底掠過一絲得意,唇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揚——雖失了珍德軒,卻得了儲秀宮正殿,這波倒也不算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