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哥,條件簡陋,你先將就一下。”趙紅軍有點不好意思,“呢度租金便宜,而且去關口近,方便你睇(看)嘢(東西)。”
“沒事,挺好,有個落腳的地方就行。”陳凡擺擺手,他不是來享福的。他脫下被汗水浸透的襯衫,走到那個小衛生間,用涼水沖了把臉,冰涼的觸感讓他精神一振。
“紅軍,信里說得天花亂墜,你跟我講講,這邊現在到底是個什么情況?”陳凡一邊擦臉,一邊走到風扇前坐下,開門見山地問道。
趙紅軍拉過那把椅子坐下,眼睛發亮:“凡哥,信里寫的一點都不夸張!這里真系(是)遍地黃金,就看你有沒有膽子,有沒有門路去撿!”
他湊近了些,壓低聲音:“你看外面那些工地,每天都在起樓!香港那邊好多老板過來投資建廠,電子廠、服裝廠、玩具廠……多到數不清!缺人啊,也缺東西!只要你手里有貨,不管是啥,幾乎都能找到買家!”
“這么容易?”陳凡表示懷疑。他是個搞技術的,習慣用數據和事實說話。
“當然不是那么容易啦!”趙紅軍擺擺手,“競爭也大得很!全國各地像你一樣有想法、敢闖的人,都往這邊跑。還有本地人,精得很!但是,機會是真多!”他掰著手指頭數,“像你們搞技術的,更吃香!現在好多廠子引進國外的設備,壞了沒人會修,請香港師傅過來,貴得要死!你要是技術好,能搞定,那鈔票大大地有!”
“還有就是,”趙紅軍神秘地笑了笑,“這邊靠近香港,好多新鮮玩意兒,內地見都見不到。比如那個,”他指了指桌上一個磚頭一樣大的黑色東西,“大哥大,見過沒?香港那邊有錢老板用的,無線電話!厲害吧?還有那些電子元器件,錄音機、電視機,這邊組裝好了,弄回內地去賣,差價嚇死人!”
陳凡看著那個被稱為“大哥大”的黑疙瘩,心里震動不小。無線電話?這在他來的那個城市,簡直是不可想象的東西。他拿起那個沉甸甸的“大哥大”,入手頗重,塑料外殼,上面有一些按鈕和一根短短的天線。這就是技術帶來的改變嗎?
“這東西……很貴吧?”他問。
“貴!當然貴!”趙紅軍咂咂嘴,“一部要兩三萬港幣呢!還不是一般人能買到的。不過凡哥,這說明啥?說明這里的人有錢,敢消費!市場大得很!”
陳凡放下“大哥大”,心里快速盤算著。趙紅軍說的這些,有些是投機倒把,他不太感興趣,但關于技術需求和市場潛力,確實打動了他。他的“啟明”穩壓器,如果質量真的過硬,在這里是不是也能找到銷路?甚至,能不能接觸到更先進的技術,或者找到代加工的機會?
“紅軍,你在這邊主要是做什么?”陳凡問道。
“我?”趙紅軍嘿嘿一笑,“我嘛,就是混口飯吃。幫人拉拉線,介紹點生意,有時候也倒騰點小東西。凡哥你放心,你既然是衛國哥的表哥,那就是我親哥!這幾天我帶你到處轉轉,認識幾個朋友,你想了解什么,我都幫你打聽!”
晚上,趙紅軍帶著陳凡去附近的大排檔吃飯。露天的場地,人聲鼎沸,塑料桌椅擺得密密麻麻。炒菜的鍋氣、燒烤的煙火氣、人們喝酒劃拳的喧鬧聲混合在一起,充滿了粗糲而生猛的活力。
趙紅軍熟練地點了幾個菜:炒牛河、白切雞、椒鹽瀨尿蝦,還要了幾瓶本地啤酒。
“來,凡哥,嘗嘗我們這邊的啤酒,解解乏!”趙紅軍給陳凡倒上酒。
金黃色的液體倒入杯中,泛起細密的泡沫。陳凡喝了一口,味道有點淡,但冰鎮過后,在這悶熱的夜晚確實舒爽。
他看著周圍那些光著膀子、大聲說笑、揮汗如雨的人們,他們臉上有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對生活充滿欲望和干勁的神情。這種蓬勃的、幾乎不加掩飾的追求,和他老家那種溫吞水一樣的生活氛圍,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紅軍,你說,像我這樣,一個外地人,沒根沒底的,在這里能立足嗎?”陳凡抿了一口酒,問道。
趙紅軍夾起一塊白切雞,蘸了蘸旁邊的姜蔥醬,塞進嘴里,含糊不清地說:“凡哥,你看這里吃飯的人,十個里有八個是外地人!誰不是沒根沒底闖出來的?關鍵是看你有冇(沒有)料(本事),有冇膽!這里不看出身,不看關系,至少不像內地那么看重。這里只看你能不能賺錢,能不能抓住機會!”
他咽下雞肉,湊近陳凡,壓低聲音:“我跟你講,膽子一定要大!看準了就要下手快!這里變化快得很,今天這個價,明天可能就變了!猶豫一下,機會就冇(沒)啦!”
陳凡默默地吃著菜,炒牛河鍋氣十足,很好吃。瀨尿蝦殼硬肉鮮,他有點笨拙地剝著。耳邊是趙紅軍滔滔不絕的介紹和各種他半懂不懂的粵語詞匯,眼前是這片混亂而又生機勃勃的土地。
他心里那種剛下車時的茫然和不適,漸漸被一種更強烈的探索欲和挑戰欲取代。這片土地像一團灼熱的火焰,躁動,混亂,卻也燃燒著無限的希望。
“明天,”陳凡放下筷子,看著趙紅軍,眼神恢復了平時的冷靜和銳利,“帶我去那些工廠區看看,再去電子元件市場轉轉。”
他得親眼看看,這“遍地黃金”下面,到底藏著怎樣的風險和機遇。“啟明科技”的未來,或許真的能在這片南方熱土上,找到新的答案。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