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完全亮透,趙紅軍就哐哐敲響了陳凡的房門。“凡哥!起身啦!去睇(看)工廠要趁早,等日頭(太陽)曬起來就熱到撲街(熱死了)啦!”
陳凡幾乎一夜沒怎么睡踏實,小風扇吱呀呀的噪音、隔壁隱約的咳嗽聲、還有腦子里各種念頭翻騰,讓他處于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他掙扎著爬起來,用涼水沖了個頭,才算徹底清醒過來。
兩人在樓下攤檔隨便吃了碗腸粉,就擠上了另一路更破舊的中巴,搖搖晃晃地往所謂的“工業區”去。越往外開,景象越發荒涼,大片大片的空地上矗立著新建的廠房,紅磚墻或者石棉瓦的頂,樣式簡單粗暴。更多的還是工地,黃土裸露,打樁機已經開始了新一輪的轟鳴。
“這邊是福田,那邊是蛇口,都在搞開發!”趙紅軍指著窗外,大聲在嘈雜的車廂里介紹,“好多香港廠,還有臺灣廠,都搬過來啦!人工便宜,地方大!”
在一個塵土飛揚的路口下了車,趙紅軍熟門熟路地帶著陳凡往一片廠房區里走。空氣里彌漫著金屬切割、塑料熔化和油漆混合在一起的刺鼻氣味。工人們穿著各色工裝,騎著自行車或者步行,潮水般涌向各個廠門,臉上大多沒什么表情,只有麻木的匆忙。
“紅軍,這么直接進去,人家能讓看?”陳凡看著那些掛著“閑人免進”牌子的廠門,有些遲疑。
“哎呀,凡哥,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趙紅軍擠擠眼,帶著他繞到一家規模不小的電子廠側門。那里有個小門衛室,一個穿著不合身保安服的老頭正打著哈欠。
“根叔!早晨(早上好)!”趙紅軍笑嘻嘻地湊過去,從兜里摸出一包“萬寶路”,熟練地彈出一根遞過去,“我帶個朋友過來睇下(看看)。”
叫根叔的老頭接過煙,瞥了陳凡一眼,用生硬的普通話問:“做咩(干什么)的?”
“北邊來的工程師,想了解下咱們這邊的生產情況,說不定以后有合作機會呢!”趙紅軍搶著回答,又給根叔點上火。
根叔吸了一口煙,瞇著眼打量陳凡,看他穿著打扮不像瞎混的,氣質也沉穩,這才揮揮手:“進去快點睇,唔好(不要)亂摸東西,唔好影響人做工!”
“多謝根叔!”趙紅軍拉著陳凡,一閃身就進了廠區。
廠房里面更是別有洞天。巨大的空間里,機器轟鳴聲震耳欲聾。一條條流水線像長龍般延伸,線上坐滿了年輕的女工,大多低著頭,手指飛快地在電路板或者小元件上動作著。空氣悶熱,只有幾個大吊扇在無力地轉動,吹起女工們額前被汗水粘住的發絲。
陳凡走近一條生產線,看著那些女工組裝著一種他沒見過的小型電子設備。動作熟練得讓人眼花繚亂,幾乎成了條件反射。
“她們一天要做多久?”陳凡忍不住大聲問趙紅軍,不然根本聽不清。
“十幾個鐘頭啦!兩班倒,機器不停人的!”趙紅軍也扯著嗓子喊,“計件工資,做得多拿得多!”
陳凡看著那些年輕卻缺乏血色的面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這和他熟悉的國營工廠那種按部就班、還能喝茶看報的氛圍,簡直是天壤之別。效率是高了,但也……太壓榨人了。
“質量怎么把控?”他更關心這個。
“有質檢啦!不過……”趙紅軍指了指線尾幾個穿著不同顏色工服的人,“速度快嘛,難免有漏網之魚。反正便宜嘛,有點小毛病客戶也能接受。”
陳凡皺了皺眉。這和他做事的理念不太一樣。他搞技術出身,對質量有種近乎偏執的追求。“啟明”的穩壓器,每一個出廠都要經過周師傅的火眼金睛,差一絲都不行。
在廠區里轉了一圈,看到的多是勞動密集型的組裝工作,技術含量似乎并不高。陳凡心里有點失望。他要找的不是這種低端代工的機會。
中午,趙紅軍帶他去了華強北。這里又是另一番天地。街道兩旁密密麻麻全是店鋪和攤位,招牌林立,賣的都是電子相關產品:收音機、錄音機、電視機、各種元器件、電線、電路板……琳瑯滿目,人聲鼎沸,比菜市場還熱鬧。
“凡哥,這里才是寶地!”趙紅軍眼睛放光,“你想要咩(什么)電子零件,這里幾乎都能找到!香港過來的,日本過來的,甚至美國過來的,都有!”
陳凡在一個賣元器件的攤位前停下,拿起一個電容仔細看著。攤主是個精瘦的年輕人,立刻湊過來:“老板,睇電容啊?進口的,質量頂呱呱!比國產的穩定多了!”
“什么價?”陳凡問。
年輕人報了個數。陳凡心里一驚,這價格比他采購的國產同類產品高了將近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