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說話聲、筷子碰撞的聲音混在一起,沒有樂隊伴奏,卻比任何音樂都更動人——那是普通人最真實的熱鬧,是日子里該有的煙火氣。
下午三點多,太陽慢慢往西斜,宴會才算散場。陳凡牽著冉秋葉的手往筒子樓走,路上遇到不少熟人:樓下賣早點的王阿姨正收攤子,看見他們趕緊從蒸籠里拿出兩個剛炸好的油餅,用油紙包著遞過來:“剛出鍋的,熱乎!拿著路上吃!”;隔壁單元的張奶奶坐在門口曬太陽,看見他們就笑著說:“這不是小陳和冉老師嘛!新婚快樂啊!以后常來奶奶家坐!”
走到筒子樓門口,傳達室的劉大爺正戴著老花鏡看報紙,聽見腳步聲抬頭一看,趕緊從抽屜里翻出個鐵盒子——里面裝著各種水果糖,是他平時給來送信的孩子準備的。他挑了兩塊包裝最完整的大白兔奶糖,塞到冉秋葉手里,笑得滿臉皺紋:“姑娘拿著,沾沾你們的喜氣!甜甜蜜蜜的!”
冉秋葉接過糖,連聲道謝,手里的糖紙硌得手心有點癢,心里卻暖烘烘的。
筒子樓的新房在三樓,陳凡推開門的瞬間,暖黃的燈光就傾瀉而出,裹了兩人一身。墻上的大紅喜字剪得不算規整,邊角還有點毛糙,是冉秋葉的同事李老師昨天晚上在宿舍剪的,剪壞了三個才成,還特意用紅漆描了邊,看著格外喜慶;靠窗的木床是廠里木工班給打的,床頭還刻了個簡單的“喜”字,床上鋪著的碎花被是冉母用自己攢了半年的布票扯的布,淺藍底的小碎花,一針一線縫的,被角疊得方方正正,露出里面雪白的棉絮;床旁邊的木桌上擺著大家送的禮物,整整齊齊的——張工送的上海牌收音機是黑色的機身,上面貼的“新婚快樂”是用紅漆寫的,還特意提前調好了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頻道;錢工愛人織的米色圍巾疊得像塊方糖,毛線是軟乎乎的羊毛,織了菱形的花紋,摸著手感很好;車間師傅們湊錢買的暖水瓶是綠色的外殼,印著“勞動最光榮”的紅字,擦得锃亮,能照見人影。
“累了吧?”陳凡反手關上門,伸手幫冉秋葉揉了揉發酸的肩膀。她今天穿了雙新做的黑布鞋,鞋底是納的千層底,雖然舒服,但站了大半天,腳踝還是腫了,褲腳往下捋的時候,能看見腳踝處有點泛紅。
冉秋葉搖搖頭,指尖輕輕劃過桌角的收音機,指尖碰到冰涼的機身,心里卻熱得很,眼里閃著細碎的光:“不累,今天真的很開心。你看,張工特意給收音機調了臺,錢工愛人織的圍巾也好看,還有孩子們送的畫……大家都這么為我們高興。”
她轉過身,鬢角的碎發沾了點汗,貼在臉頰上,卻笑得比頭頂的暖燈還亮,眼里的光像是盛了星星。
陳凡看著她,心里軟得一塌糊涂。他彎腰蹲下身,膝蓋不小心碰到了床腿,發出“咚”的一聲輕響,他沒在意,輕輕握住冉秋葉的腳踝,能感覺到皮膚有點發燙,腳踝處腫了一小塊,他用指腹輕輕按了按,動作很輕,怕弄疼她:“明天早上我給你煮點熱水泡泡腳,再放兩片生姜,能消腫。”
他起身的時候,胳膊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糖盒——是個玻璃做的圓盒子,里面裝滿了大白兔奶糖。“嘩啦”一聲,糖滾了一地,有的滾到了床底下,有的停在椅子腳邊,還有一顆滾到了冉秋葉的腳邊。
陳凡趕緊蹲下去撿,嘴里還念叨著“小心別踩著”。冉秋葉也跟著蹲下來,兩人的手同時伸向了那顆滾到腳邊的糖——陳凡的指尖蹭到了她的指尖,都是暖的,帶著點薄汗。兩人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冉秋葉的臉頰還帶著點紅,像是熟透的蘋果。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筒子樓里的燈光一盞盞亮起,有的窗戶里映出炒菜的人影,有的傳來孩子的哭鬧聲,還有人在樓道里喊“吃飯了”,聲音裹著煙火氣,慢慢飄進屋里。
陳凡把撿起來的糖一個個放進盒子里,冉秋葉則坐在床邊,輕輕摸著身上的棗紅色燈芯絨外套——這是冉母特意托人從市里扯的布,袖口縫了圈細細的白邊,怕她穿著磨皮膚。她的嘴角還帶著笑意,手指劃過袖口的白邊,心里滿是踏實。
“今天的菜好吃嗎?”冉秋葉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像是怕打破屋里的安靜。“好吃,”陳凡在她身邊坐下,身上還帶著點外面的涼氣,卻很快被屋里的暖燈烘熱了,“尤其是紅燒肉,比食堂平時做的香多了,大師傅肯定花了心思。不過……”他頓了頓,轉頭看著冉秋葉,眼里帶著點笑意,“還是你早上給我煮的小米粥最好喝,放了點紅棗,甜滋滋的,暖到胃里。”
冉秋葉笑了,眼睛彎成了月牙,她伸手幫他拂了拂肩上的灰塵——剛才蹲在地上撿糖的時候,沾了點棉絮。她的指尖輕輕掃過他的肩,動作很柔,眼里滿是笑意:“那以后每天早上,我都給你煮小米粥,放你愛吃的紅棗。”
屋里靜悄悄的,只有暖燈的光暈在墻上輕輕晃動,把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疊在一起,像是分不開的樣子。陳凡握著冉秋葉的手,能感覺到她掌心的溫度,還有她輕輕回握的力度,心里踏實得像是裝滿了溫水,慢慢漾開。
他看著桌上的禮物,墻上的喜字,還有身邊笑眼彎彎的人,突然覺得,所謂幸福,從來不是用金貴的東西堆出來的。是李文軍記得他熬夜改圖紙的細節,是王師傅帶著機油味的真心感謝,是孩子們皺巴巴的糖和歪歪扭扭的畫,是鄰居遞來的熱乎油餅,是冉秋葉眼里的光和掌心的暖——這些細碎的、真摯的心意,像星星一樣湊在一起,亮堂堂的,就是他和冉秋葉想要的、最踏實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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