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環扣一環,招招致命。
“好。”裴晏清的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欣賞,“追查糧草的事,便交給你。臨江月在各處糧行的人手,隨你調遣。”
“多謝。”沈青凰起身。
“你我之間,無需如此。”又是那句熟悉的話。
沈青凰的腳步頓了頓,這一次,她沒有再像上次那般倉惶離去,而是回過頭,認真地看了他一眼。
燈火下,他那張蒼白的臉俊美得有些不真實,眼中卻翻涌著與她如出一轍的、對獵物的狠絕與算計。
他們是同一種人。
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將所有人都算計在內的,天生的掌棋者。
“那我,便不客氣了。”她留下這句話,轉身離去,背影挺直,沒有絲毫遲疑。
裴晏清看著她消失的背影,低低地笑了起來。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只覺得今日的壽宴,雖然吵鬧,卻也并非全無收獲。
至少,他發現了一件比攪動朝堂風云,更有趣的事情。
那就是他的世子妃,沈青凰。
她就像一個藏著無數秘密的寶匣,每一次打開,都能給他帶來全新的、致命的驚喜。
清暉園書房內的燈火,比前堂壽宴的喧囂更顯沉靜,卻也藏著更深的暗流。
沈青凰自裴晏清的書房返回,面上不見半分波瀾。
她并未立刻歇下,而是喚來了白芷。
“查得如何了?”她的聲音清冷,如同初冬的薄冰,敲在靜謐的夜色里。
白芷躬身遞上一卷薄薄的賬冊副本,以及幾封信函的抄本,語速極快且清晰:“回世子妃,都查清楚了。陸寒琛并未動用京中任何一家官辦或有背景的大糧行。他所有的糧草,都是通過城南一家名為‘常豐糧鋪’的私人糧鋪采買的。”
她頓了頓,補充道:“這家糧鋪的東家,名叫孫茂,是沈玉姝那位生母娘家出了五服的一個遠房表哥。賬面上做得十分干凈,每日的出入量看似尋常,但奴婢命人將近三個月的賬目匯總,發現其向北邊運送的‘陳米’‘豆料’,數量遠超一個普通邊境小鎮的日常所需。這些是奴婢命人從糧鋪一個酒鬼賬房手中買來的賬冊底本。”
白芷又指了指那幾封信函:“這是孫茂與云州那邊接頭人的通信,信中辭隱晦,以‘南貨北運’為代號,提及的‘一批上好的絲綢’,其數量換算成糧草石數,恰好與賬冊上消失的數目對上。”
人、證、物,環環相扣。
沈青凰翻看著那些記錄,指尖在“孫茂”二字上輕輕劃過,眼底浮起一絲譏誚。
沈玉姝,又是沈玉姝。她就像一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總是在最惡心人的地方,留下她那愚蠢又貪婪的痕-跡。
“做得好。”沈青凰將證據收攏,起身道,“我去去就回。”
再次推開清暉園書房的門時,裴晏清正對著一局殘棋出神,指尖拈著一枚白子,遲遲未落。他身上那件外袍已經脫下,只著一件月白中衣,燭火映照下,病態的蒼白更添了幾分剔透的易碎感。
聽到動靜,他抬眸看來,眼中那份執掌棋局的銳利瞬間斂去,又恢復了那副慵懶無害的模樣:“這么晚了,還沒歇下?”
“夫君不也沒歇?”沈青凰徑直走到他對面,將手中的賬冊與信函推了過去,“你要的東西,我拿來了。”
裴晏清挑了挑眉,放下棋子,拿起那些紙張細細看了起來。書房里一時間只剩下紙頁翻動的沙沙聲。
越看,他唇角的弧度便越是玩味。
“孫茂……沈玉姝的表哥?呵,陸寒琛還真是‘人盡其才’,連這種裙帶關系都用上了。”他將最后一頁信函放下,語氣聽不出喜怒,“證據確鑿,你想怎么做?”
“自然是連人帶賬本,一并送到御史臺。”沈青凰的聲音沒有絲毫溫度,“私通邊將的信件,再加上輸送糧草的鐵證,足以讓陸寒琛永無翻身之日。”
她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到陸寒琛從云端墜入泥潭的那副慘狀。
然而,裴晏清卻搖了搖頭,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發出篤篤的輕響。
“現在送過去,太早了。”
沈青凰的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為何?”
“這證據,能定他的罪,卻打不疼他背后的勢力。”裴晏清的目光深邃如淵,“陸寒琛能如此大膽,背后必然有三皇子或是二皇子的支持。只憑一個孫茂,他們完全可以推個干凈,說是商賈逐利,與陸寒琛無關。屆時,陸寒琛最多被削職,禁足,過個一年半載,風頭一過,他又能卷土重來。”
他看向沈青凰,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種誘人沉淪的蠱惑:“一擊必殺,講究的是時機。一條被驚動的蛇,可比一條沉睡的蛇,要難對付得多。”
沈青凰瞬間便明白了。
裴晏清要的,不是斬斷陸寒琛一條臂膀,而是要等到他與背后的人牽扯最深、利益捆綁最緊的時候,再將這張網猛然收緊,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那依夫君之見?”她問道。
“等。”裴晏清只說了一個字。他將那些證據重新整理好,遞還給沈青凰,“讓臨江月的人繼續盯著,不要打草驚蛇。孫茂這條線,只是個開始。我要看看,陸寒琛為了湊齊這批糧草,還和哪些人有牽扯。網撒得越大,最后收網時,撈上來的魚,才會越多。”
他的眼中閃爍著獵人般興奮而又殘酷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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