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凰從他懷中退開半步,那雙洞悉世事的鳳眸在燭火下亮得驚人,前世今生的仇恨與算計在她眼底沉淀成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光是一份‘厚禮’,還不足以讓他們萬劫不復。”她轉身,走向書案,聲音恢復了一貫的清冷與理智,“真正的主菜,是那場即將到來的天災人禍。”
她頓了頓,回眸看向裴晏清,目光灼灼:“世子,我有件事,需你全力配合。”
“夫人但說無妨,為夫洗耳恭聽。”裴晏清慵懶地靠在窗邊的軟榻上,姿態閑適,眼神卻專注而銳利,仿佛已經預料到她將要說出一番驚天動地的話來。
沈青凰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我要買糧,大量的糧食。”
“哦?”裴晏清眉梢微挑,這倒是在他意料之中,卻又似乎比他想得更急切,“夫人是想效仿沈玉姝,也來一出開倉濟民的善舉?我已讓云照去辦了,江南的糧食……”
“不。”沈青凰斷然打斷他,“云照月主的路子,是為國公府揚名,是為我們自己鋪路。而我要買的這批糧,用途不同,路子……自然也要不同。”
她走到裴晏清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冷靜:“我要用我們自己的錢,以我們自己的名義,去做這件事。而且,必須立刻,馬上!”
這股迫人的氣勢,讓裴晏清嘴角的笑意淡了幾分,他坐直了身體,神情也嚴肅起來:“為何如此急切?離你說的水患,至少還有三四個月的時間。”
“因為時不我待。”沈青凰一字一頓,字字如金石落地,“世子的身體需要長期用名貴藥材溫養,對嗎?”
話題轉得突兀,裴晏清微微頷首:“是。”
“這些藥材,價值千金,長此以往,對國公府是一筆極大的開銷。”沈青凰的思路清晰無比,語速極快,“如今我接管中饋,大房的產業也陸續收回,賬面上看著寬裕。但銀子是死的,放在庫里只會貶值。而一旦水患爆發,糧價飛漲,到時一兩銀子,可能連一斗米都買不到。”
她伸出纖纖玉指,在空中虛點,仿佛在撥動無形的算盤。
“所以,我們必須趕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將手頭上的活錢,全部換成最保值的東西——糧食!”
她看著裴晏清,鳳眸中精光畢現:“對外,就說世子你的身體調理需要一味極其珍稀的藥引,這藥引需用大量新米精飼的白鴿血來配。為了湊齊這味藥,世子妃愛夫心切,不惜重金,提前一年收購糧食來飼養白鴿。這個理由,既能解釋我們為何大量購糧,又能為你病弱之名添上一筆‘情深’的注腳,更能掩蓋我們真正的目的。”
一石三鳥!
裴晏清徹底明白了。
他的世子妃,根本不是要跟他商量,她已經想好了一切!
從動機、執行、到掩人耳目的借口,天衣無縫!
他看著眼前這個女子,她明明身形纖弱,肩頭單薄,此刻卻像一個運籌帷幄的大將軍,渾身散發著令人心折的銳氣與光芒。
“好一個‘愛夫心切’。”裴晏清低聲失笑,伸手將她拉入懷中,讓她坐在自己腿上,下巴輕輕擱在她的肩窩,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畔,“夫人為了給我‘治病’,倒是肯下血本。說吧,這筆血本,你打算從何處出?”
突如其來的親昵讓沈青凰身體一僵,但她沒有掙扎。
她知道,這是他表達親近與信任的方式。
她靠在他懷里,聲音依舊平穩:“我的嫁妝。當初我嫁入國公府時,母親……沈夫人給的嫁妝單子,一共有六十四抬,其中金銀現銀折合共計三萬兩。這些,我全部拿出來。”
裴晏清的心猛地一震。
嫁妝,是女子的立身之本,是她最后的退路。
她竟要悉數拿出,賭在這一場尚未到來的天災之上!
“還有。”沈青凰仿佛沒察覺到他的情緒波動,繼續說道,“我接管中饋后,收回了大房名下京郊的三個莊子,還有城南的兩間鋪子。這個季度的收益剛收上來,約莫八千兩。這些,也一并投進去。”
她抬起眼,靜靜地看著他:“近四萬兩白銀,全部用來購糧。世子覺得,夠不夠?”
裴晏清凝視著她,那雙總是含著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此刻深邃如海。
他沒有回答夠不夠,反而問了另一個問題。
“青凰。”他第一次如此鄭重地喚她的名字,聲音低沉而沙啞,“你信我?”
信他會陪她一起瘋,信他會在這場豪賭中,成為她最堅實的后盾?
沈青凰聞,沉默了片刻。
信嗎?
前世,她信錯了太多人。
信了所謂的父母親情,信了陸寒琛那虛偽的承諾。她付出了所有,最后尸骨無存。
可眼前這個男人……
從她重生嫁入國公府開始,他看似置身事外,卻在她每一次需要的時候,都恰到好處地出現。
他給她執掌中饋的權力,給她對付下人的殺伐決斷,在她被沈玉姝挑釁時為她簪回頭上的碧玉簪,在她謀劃復仇時,他說“為夫為她擊鼓喝彩”。
他從未問過她為何懂那么多,為何恨那么深。
他只是選擇相信,然后,站在她身邊。
沈青凰抬手,冰涼的指尖撫上他清俊的臉頰,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我信的,不是虛無縹緲的人心。我信的,是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和共同的利益。世子,這就夠了。”
理智,冷靜,甚至帶著一絲不近人情的涼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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