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凰垂眸,看著自己手腕上那個淺淡的指印。那只手的主人已經在觸碰到她的瞬間,如同被燙到一般,閃電般地縮了回去。
可那微涼的觸感,和他那句沙啞模糊的“別碰……燙”,卻像一道無形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的感知里。
她緩緩抬起眼,看向面前的男人。
裴晏清已經退后了半步,拉開了兩人之間過分親密的距離。
他一手扶著藥柜,另一只手掩在唇邊,發出一連串壓抑的低咳,仿佛方才那個果決地抓住她手腕的人不是他。
他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不自然的薄紅,不知是因高熱未退,還是別的什么。
“你怎么過來了?”沈青凰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打破了這詭異的氛圍。
她收回手,將那只被燙紅的手指藏入袖中,動作平穩地拿起蒲扇,繼續扇著爐火,仿佛什么都未曾發生。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那顆古井無波的心,亂了。
“咳咳……聞到藥味,便過來看看。”裴晏清的聲音依舊沙啞,卻恢復了幾分平日里的清冷疏離,“世子妃……辛苦了。”
他刻意加重了“世子妃”三個字,像是在提醒她,也在提醒自己,他們之間,不過是一場各取所需的交易,一道不可逾越的身份鴻溝。
沈青凰心中那絲剛剛冒頭的異樣情緒,瞬間被這三個字澆得冰冷。
她唇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譏誚弧度。
是啊,世子妃。
她救他,是因為他是她的夫君,是國公府的世子,是她安身立命的保障。
而他,或許也只是在高熱昏沉中,下意識地護住一件“對自己有用的物品”,免得它輕易損壞了。
關心?
真是可笑。
她沈青凰,早已不需要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世子重了。”她頭也不回,語氣淡漠,“你活著,我才能安穩地做這個世子妃。我們之間,本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
她將白日里的話又重復了一遍,每一個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針,不僅扎向對方,也扎醒了自己。
裴晏清扶著藥柜的手指微微收緊,眸色暗沉了下去。
他看著她清瘦卻挺直的背影,看著她在搖曳的燭火下,專注而冷靜地為他煎藥,喉頭滾動了一下,最終卻什么也沒說。
藥很快煎好,沈青凰倒出一碗,用冷水鎮著,待溫度適宜后,端到他面前,簡意賅:“喝了。”
裴晏清沒有拒絕,接過來一飲而盡。濃黑的藥汁苦澀無比,他卻連眉頭都未曾皺一下。
兩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回臥房。
他躺回床上,她則重新坐回矮榻,拿起了那本被放下的醫經。
一夜無話。
……
接下來的兩日,靜心苑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裴晏清的燒退了,在沈青凰的湯藥和金針調理下,氣色也一日好過一日。
只是兩人之間,卻比他病重時更加疏遠。
他不再于她看書時凝視,她也不再于他歇息時探查。
他們同處一室,卻像隔著千山萬水,除了每日必要的問候與診脈,再無一句多余的交談。
這日午后,沈青凰為裴晏清換完手臂上的藥,正準備起身離開。
“那支箭上的腐骨草,與之前二嬸用在你熏香里的,是同源。”她忽然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像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刺殺你的人,和國公府的內鬼,是一伙人。裴晏清,‘臨江月’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問得直接而尖銳,鳳眸如刀,直直地刺向他。
她受夠了這種被蒙在鼓里的感覺。
她可以為盟友拼盡全力,但絕不為一個滿心算計、對她毫無坦誠的“盟友”賭上性命。
裴晏清正擦拭著玉佩的手指一頓。
他抬起眼,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卻沒了半分笑意,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潭。
“與你無關。”他開口,聲音比這深秋的寒風還要冷上三分,“你只需要安分守己,做好你的世子妃即可。”
轟!
沈青凰的腦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又是“世子妃”!
她為了查出他中毒的真相,不眠不休,耗費心神。
她在他高熱昏迷時,行險招用金針為他逼出陰毒。
可到頭來,在她這里,只換來一句“與你無關,做好你的世子妃”?
好,好一個裴晏清!
原來前夜藥房里那一瞬間的觸動,不過是她自作多情的錯覺!
在他眼里,她沈青凰,終究只是一個頂著“世子妃”頭銜,為他所用的棋子罷了!
一股滔天的怒意與寒意從心底竄起,幾乎要將她的理智吞沒。
但她的臉上,卻連一絲裂痕都沒有。
她只是緩緩地,緩緩地勾起唇角,露出了一個極盡冰冷的笑容:“世子說的是。是青凰……逾矩了。”
說完,她再不看他一眼,轉身拂袖而去,背影決絕得像一柄出鞘的利劍。
門被輕輕合上,隔絕了兩個世界。
裴晏清看著空無一人的門口,臉上的冰冷瞬間土崩瓦解。
他猛地攥緊了手中的玉佩,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一口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竟引得他劇烈的咳嗽起來。
“噗——”
一絲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溢出,滴落在他月白色的衣襟上,宛如雪地里綻開的一朵紅梅,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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