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施針,比昨夜更加兇險。
腐骨草之毒已入脈絡,若要逼出,必須行險招。
沈青凰指尖捻起一根三寸長的金針,目光如炬,精準地刺入他心脈旁的“神封穴”。
針入三分,一股以氣御針的內勁隨之渡入。
“呃!”裴晏清猛地弓起身子,劇痛讓他從昏迷中掙扎出一絲清明,他艱難地睜開眼,視線模糊地看著眼前的人影。
是她……
又是她……
“忍著。”沈青凰頭也不抬,聲音里不帶一絲感情,“想活命,就給我受著。”
話語刻薄,動作卻輕柔了一分。
一根又一根金針落下,封鎖了他周身大穴,將那股陰毒的腐骨之氣,一點點地逼回右臂的傷處。
這個過程,比昨夜痛苦百倍。
裴晏清的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冷汗浸濕了他身下的床褥,也打濕了沈青凰按著他肩膀的手。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緊繃的肌肉在劇烈地顫抖,那是身體在承受著超越極限的痛苦。
可自始至終,除了最開始那一聲悶哼,他竟再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這個男人,有著與他病弱外表截然不符的、令人心驚的意志力。
不知過了多久,當最后一根金針拔出,裴晏清手臂傷口處流出的毒血,已經從紫黑色,轉為了帶著些許鮮紅的暗紅色。
沈青凰的額角也見了汗,她迅速為他清理包扎好傷口,蓋好被子,這才直起身,長長地吁出一口氣。
金針排毒只能治標,要徹底清除余毒,還需對癥的湯藥。
她沒有片刻停歇,轉身便走出了臥房,徑直往府中的藥房而去。
夜已三更,藥房里空無一人。
沈青凰親自點亮了燈,熟門熟路地在成排的藥柜間穿梭。
她甚至不需要看藥柜上的標簽,只憑著記憶,便能精準地找到每一味藥材。
白鮮皮、地膚子、蛇床子、還有幾味極為罕見的解毒奇草……她將一味味藥材按著精準的配比,放入藥臼中,親自拿起藥杵,一下下地搗了起來。
“咚……咚……咚……”
沉悶的搗藥聲,在寂靜的夜里,成了唯一的聲音。
藥材很快被搗成細膩的藥粉,她又生了火,將藥粉倒入砂鍋,兌上清水,置于爐上,親自守著,用一把蒲扇,不疾不徐地扇著火。
爐火舔舐著鍋底,藥香漸漸彌漫開來,帶著一絲苦澀,也帶著一絲生的希望。
沈青凰靜靜地看著鍋里翻滾的藥汁,思緒卻有些飄遠。
前世,她也曾無數次這樣在深夜為陸寒琛煎藥。
他征戰沙場,大小傷不斷,她便自學醫理,為他調理身子。
可她的付出,換來的卻是理所當然的漠視,和一句“婦人之仁,上不得臺面”的輕蔑。
而今夜,她為一個名義上的夫君,一個隨時可能算計自己的盟友,做著同樣的事。
是為了自保嗎?
“世子好好活著,對我才有利用價值。”
白日里她對裴晏清說的話,此刻在腦中回響,卻似乎……有那么一絲動搖。
她承認,她需要國公府世子妃這個身份,需要裴晏清這個擋箭牌。
可方才看到他傷口潰爛,高熱昏迷的那一刻,她心中竄起的,除了冷靜的判斷,竟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怒意。
是對幕后黑手的狠毒感到憤怒?
還是……
“滋啦——”
就在她出神的片刻,鍋里的藥汁猛地沸騰起來,幾滴滾燙的藥液從鍋沿濺出,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正拿著湯勺攪動的手指上。
“嘶!”
灼人的刺痛瞬間傳來,沈青凰秀眉一蹙,下意識地就要縮手。
可就在這時,一只微涼卻有力的大手,竟從她身后伸了過來,一把抓住了她被燙傷的手腕。
沈青凰心頭一震,猛地回頭。
不知何時,裴晏清竟披著一件外衣,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他臉色依舊蒼白得像紙,腳步也有些虛浮,顯然是強撐著身體過來的。
那雙平日里總是含著淡漠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在昏暗的燈火下,卻幽深得驚人,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手指上那片迅速泛起的紅痕。
“別碰。”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被砂紙磨過,帶著半夢半醒間的模糊與混沌,“……燙。”
短短三個字,輕得仿佛一陣風,卻如同一顆巨石,轟然砸進了沈青凰那顆早已冰封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看著他,看著這個心思深沉、智多近妖,永遠用一層溫潤無害的病弱外殼將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風的男人。
此刻,他卻卸下了所有的防備與偽裝。
沒有試探,沒有算計,甚至沒有完全清醒的意識。
那一句脫口而出的話,只是源于一種最本能的、下意識的……關心。
沈青凰的心,在那一刻,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她見過他運籌帷幄的模樣,見過他虛弱無害的模樣,也見過他被逼出殺意的模樣。
卻從未見過,這樣卸下了一切心防,只憑本能行事的裴晏清。
那抓著她手腕的手,明明因失血而冰涼,卻仿佛帶著一股奇異的溫度,順著她的肌膚,一路燙進了她的心底最深處。
一時間,她竟忘了掙脫,也忘了語。
周遭的空氣仿佛在那一瞬凝固了。
藥房里只有爐火偶爾發出的“噼啪”聲,與兩人一觸即分的呼吸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心悸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