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正是在這荒原鄉村,兩個曾受過教育的靈魂才能如此輕易地辨認出彼此,惺惺相惜。
周清蓮近來往玉儂家地卜子跑得更勤了,那低矮陰暗的土窩棚,仿佛成了她枯寂精神世界里一處可以暢快呼吸的綠洲。
這天下午,風雪停了,周清蓮又揣著一點自己炒熟的豆子過來,自然地坐到玉儂鋪著干草的鋪邊。
“你有沒有讀過鏡花緣?”
玉儂眼中掠過一絲惘然,搖搖頭,“我從前在家里的時候爹爹安排我上私塾,都是讀女戒,內訓,先生偶爾給我們講桃花源記,嫁人之后他不許我看書,我只能偶爾上街采買東西的時候路過書店看兩眼,呈文長大了上學之后會看一些小說給我講著聽,但鏡花緣我從來沒聽過,你可以給我講講嗎?”
周清蓮來了興致,旁邊正在補衣服的趙蠻和幫忙理野菜的秀云也被勾起了好奇心,紛紛圍坐過來。
趙蠻問她,“清蓮姐,你怎么這么厲害,聽過那么多書。”
時間還早,周清蓮興致也高。
講起從前的故事來。
“我家里從前是經商的,我早早跟著在大城市打拼的父母,有機會接受新派教學。我上的教會學校,那里教法文,英文,還有蘇聯的西里爾文。”
“呀!外國字!”秀云驚嘆道,想象不出那彎彎曲曲的字母是什么樣子。
周清蓮笑了笑,“學堂管得嚴,規矩多。可年輕人嘛,總有法子找樂子。我們幾個要好的女同學,有時夜里會偷偷溜出宿舍,跑去城里的歌舞廳看熱鬧。”
她的聲音里染上一絲少女般的雀躍與懷念,“那里頭,真是另一個天地。燈是五顏六色的,紅酒綠酒晃得人眼花,音樂聲震得人心口發麻。看著那些穿著時髦旗袍、西裝革履的男男女女在舞池里搖搖晃晃地跳探戈,一夜之間揮霍掉的錢,怕是很多莊戶人一輩子都掙不來。”
她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如何向這些從未離開過這片土地的女伴描述那種文化的繁榮。
“那時候,城里的作家們也很有勁頭,報紙、雜志天天都有新故事登出來,你在路上隨便找個報童買一份,都能讀到精彩絕倫的文章,思想是活的,是流動的。”
“那鏡花緣講的是什么呀?”
玉儂聽得入了神,她追問道,“那,在那樣地方流行的書,鏡花緣講的到底是什么呀?
“別急,聽我慢慢跟你講。”
周清蓮清了清嗓子,調整了下坐姿。
“話說,唐朝時候,有位心高氣傲的秀才,名叫唐敖。他看透了功名利祿的虛妄,便與他的舅兄還有一位經驗豐富的老舵工多九公,三人結伴,乘著那艘漂洋過海去了。”
“他們到的第一個奇處,名叫‘君子國’。”
“那里的人啊,行事與我們這兒是反著來的。市場上,買主總說:‘您這貨色如此之好,只賣這個價錢,小弟于心不安,請務必加些。’那賣主卻道:‘您肯光顧,已是我的臉面,方才開的價已經愧領,萬不能再多要了。’兩人竟為讓利而爭執不下,你們說,奇也不奇?”
趙蠻聽得張大了嘴:“天爺!世上還有這等好事?那要是咱去了,不是發大財了?”她的話引來一陣輕笑。
“他們后來又到了一個地方,那才真是讓天下女子揚眉吐氣呢。”
她聲音里多了一絲俏皮與暖意,“此地名為‘女兒國’。”
李秀云立刻睜大了眼:“女兒國?全是女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