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為何……”看著那雙眼神,謝澈一時間不知該做何種反應,一張唇開開合合,最終還是緊緊閉上。
他不明白,先前一口一口不分彼此,你我俱是一體的兩人會對自己露出這樣的神情,他百思不得其解。
或許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其中一個是這樣笑道:“無論在哪個世界里,總有很多人看不起自己,甚至是厭惡自己的所作所為,這并不罕見。”
他頓了頓,整理著自己純白的袖口,輕聲道:“但你的行為在我們看來實在難以恭維。”
“此話何意?”
“你的腦袋呢?難不成就是一個擺設、一個中看不中用的裝飾品?”
何出此已經到了嘴邊,卻被謝澈硬生生咽了下去。
自己如果此時開口,那就坐實了腦袋是個擺設的事實了。于是低下頭,裝作沉思起來。
他的這副樣子也惹得兩尊神魄小人一陣歡喜,但他們都默契的沒有出聲,只是雙手捂嘴偷偷憋笑。
許久后謝澈才慢慢抬起頭。
見謝澈有所動作,黑衣白皮的神魄小人也是欣喜道:“可有發現?”
“不。”謝澈搖頭。
“還不快去想!難不成我會為你續上嗎?”
“如果你們真的是我,那也該知道我愿意承認自己的失敗,也甘愿因我的過錯而受到侮辱。”謝澈不卑不亢,語氣昂然正經。
黑白神魄聽聞,皆是頻頻點頭,臉上洋溢著濃濃的得意,“不愧是我。”
看到他們這樣的反應,謝澈也不自覺的掛上了一抹微笑,“既如此你們讓開吧。”
他們也為之一愣,“你這話什么意思?”
“這個空間如果是我的識海,那么就不止會出現我和你們,還有精神力。”他淡淡道。
“不愧是我。”
兩人倍感欣慰,大笑著將空間翻轉,天地倒懸。回身望去早已不見他們的蹤影。
“看清楚自己的現狀了嗎?”
突然自他身后傳來一道男聲,那聲音熟悉無比,卻將謝澈嚇得差點腿軟。
強忍著心中的恐懼,謝澈轉身看向出現在他身后的那道人影。
青衣黑發,身材修長,約有一丈高,英武不凡;容貌也是上佳,一對劍眉如黑墨刷過,筆直如虬龍;一雙眼目卻是神異至極,一目雙瞳。
“你也是我?”
看著那張熟悉無比的臉和那雙眼睛,謝澈近乎癡傻了。
“世上能這般英俊的除了我還能有誰?”眼前的“謝澈”聞,直接笑了起來。
可謝澈根本沒在意他那自戀的調侃,而是一直盯著對方的眼睛。
那雙眼睛雖與他同為重瞳,但二者卻不一樣。
謝澈的重瞳乃是一只眼內兩張瞳孔各自分離,據古霖所,當他運轉重瞳之力時,遠遠看去便能看見四只眼睛。
而眼前這個自稱“謝澈”的家伙,他的眼睛卻是在謝澈面前不斷的變化著,雙瞳從分離到重合,再從歸一到一分為二。
眼中氣息流轉,光芒涌動,宇宙在他的眼中毀滅、誕生,他彷佛已經看透了世間真理,已是超脫在了世界之外。
如果兩人之前從未見過,但卻一直盯著對方的眼睛,這是一件極為粗魯與失禮的行為。但那名自稱為“謝澈”的男子卻并未因此而生出惱怒之情,反而他還饒有興趣的上下打量起謝澈。
“好看嗎?”
“還不錯。”聽著對方語中的笑意,謝澈突然有點難堪,自己夸自己好看……嘶!實在是千年難遇。
“先后見到了體內的兩尊神魄與我,難不成就沒有什么想問的嗎?”重瞳謝澈負手而立,氣質斐然。
下意識想拒絕的謝澈,在看到對方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蛋時,卻是瞬間改變了想法。
雖然對方是自己精神力的化身,但歸根究底仍是自己的一部分,自己對自己哪還有隱瞞呢?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需要問一個不太重要的小問題,“在你眼中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重瞳謝澈劍眉一挑,有些玩笑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你自己應該清楚才是,但――”
突然他的聲音拉的很長很長,眼角有一抹一閃而過的笑意,“需要我說給自己聽嗎?”
“不用了。”其實他自己很想聽,但在心間已然有一股聲音響起,其中的污穢之語幾乎都是謝澈想說而不敢說之。
聞之,重瞳謝澈的笑容更盛了,遂反問道:“一直纏著白綾,舒服嗎?”
謝澈同樣是嗤笑一聲,隨后無奈的搖搖頭,語氣輕柔,“舒服?束縛吧!”
“你看,你不是知道嘛!”
“我是知道,可是……”
“你無法就是怕那重瞳被人發現,引來嫉妒與貪婪,害怕有強者前來剜眼取命!”
“你已經知道又何必赤裸裸的揭開呢。”被人當面說出心中的擔憂與恐懼,是人都會惱,雖然將這些秘密說出的是自己,但仍舊讓人難以接受。
“你有這樣的戒心我很高興,畢竟事關生存,馬虎不得。”重瞳謝澈慕然一頓,冷聲道:“但你忘記了一件事。”
重瞳謝澈語氣的突然轉變,讓謝澈自身也為之好奇起來,“什么事?”
“你只記住了書中的財不外露、君子藏劍于身以及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卻忘了在玄幻修真小說中最為重要的那幾句……”他突然停住,轉而用熾熱的目光看向謝澈。
“命中注定?”
重瞳謝澈沒好氣的瞪了一眼,“信念不足,道心有虧。”
“我不就走上茍道嘛,怎么你了?還扯到道心上了。”
“修道講求一個念頭通達。韓天尊生性謹慎多疑,但向道求索、追夢長生之心自古未改,當然是意志堅定,道心恒固。”
重瞳謝澈一字一頓,鏗鏘道:“你捫心自問,自己真的甘愿走茍道嗎?”
“……”
“可小說里……”謝澈還有話說。
可重瞳謝澈對此毫不在意,反而問道:“玄幻世界的本質是什么?”
“啊?”一瞬間謝澈愣住了,但見對方那雙眼睛,竟是無法拒絕,“唯心。”
“錯!是人吃人。”
聽著他的話,謝澈腦中突然竄出大文豪的《狂人日記》。
“怎么吃人?”重瞳謝澈并未因為他的失神而停止,繼續問道。
“實力為尊,自然是以力量做刀俎,以天地為菜園,萬物生靈隨意支取,不做過問。”
“以力壓人少見嗎?”
“不少見。”謝澈憶在剛入青天靈院時,與葉麟在小島上遇見的那些,已經淪為奴隸不想反抗的白家子弟,想要殺人奪寶卻被反制的楊家兄弟。
“那你的感受呢?”
“恐懼與憤怒。”事到如今謝澈何不明白對方想要問些什么,“我怕自己也會如那名白家子弟一樣被人廢掉修為,但我更想沖上前去割下他與那奴隸販子的頭。”
“可你并未那么做,心里好受嗎?”
“很憋屈。”
“既如此何不順應本心,殺之后快。”
“哪有那么簡單。”謝澈低下頭,神色落寞。
對此重瞳謝澈也只是笑笑,“遇不平事,當憑一腔熱血,提刀而上,清貪邪,滅賊奸,揚善義,抬忠良。”
“如果是我十幾歲的時候,我一定無比贊同,但如今前世今生累計起來,我已有四十了。”
謝澈搖搖頭,自顧自道:“你也忘了,在實力為尊的世界中,只有四個境界,螻蟻、道友、前輩以及有背景的小友。”
他的聲音很輕也很慢,足夠讓神情呆滯的重瞳謝澈一點點的吸收消化。
“我是有著天資沒錯,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今更是被強者戲耍……我能看見的,那家伙對付我與葉麟所用的靈力甚至不到一成。”
說到最后,神情落寞至極,轉頭看著已經快將頭按在胸前的重瞳謝澈,語氣悲傷無比,“你也沉默了,你也覺得我說得在理。”
現場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就連空氣中都彌漫著濃濃的哀傷,此刻重瞳謝澈卻兀的抬起頭,目光如炬,“說了那么多,你最終活下了嗎?”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