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只有王林自己知道,在這看似溫馨寧靜、如同被陽光曬暖的沙灘般的日常之下,涌動的是怎樣復雜而冰冷的暗流。每當夜幕深沉,海蘭帶著滿足而恬靜的笑容,像只歸巢的倦鳥般離開石屋,那扇木門吱呀一聲合上,將最后一絲暖意隔絕在外時,石屋內便會瞬間陷入一種更深沉的寂靜。唯有海風拂過貝殼風鈴的叮咚聲,和窗外永不停歇的海浪拍岸的轟響,構成永恒的背景音。
王林盤膝坐在那張鋪著香蒲草席的石床上,紫髓本源溫和的能量在體內緩緩流淌,修復著白日的消耗,滋養著筋骨。黑暗中,他的感官變得更加敏銳。他能清晰地“看到”墻上風鈴搖曳的模糊輪廓,能“聽到”海蘭輕快的腳步聲在村中小路上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村長家院門后的聲響。那份清醒的疏離感,便會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冰冷礁石,無比清晰地浮現出來。
他凝視著那串在黑暗中微微反光的貝殼風鈴。海蘭的情意,純粹、熾熱、毫無保留,像這海邊懸崖上頑強生長的藤蔓,帶著蓬勃的生命力,緊緊纏繞著他這棵來自遙遠異域、根系深處埋藏著太多秘密與血腥的孤樹。他需要這藤蔓的庇護,需要它帶來的“根植于此”的真實感,需要它編織的“礁石村女婿”這層堅固的身份外衣,以此抵消一個外來者的可疑,并作為未來一切行動最自然的掩護和退路。
這份利用,是冰冷的算計,是生存的必需。但海蘭那雙毫無保留、盛滿了信任、依賴和純粹愛慕的眼睛,像最清澈的海水,時常會讓他內心深處某個被層層冰封的角落,泛起一絲難以喻的刺痛。那感覺……類似于愧疚?尤其是在海蘭為他縫補衣物時,指尖被骨針不小心刺破,她只是輕輕“嘶”了一聲,隨即又專注地繼續穿針引線;或者在她獻寶般端上精心烹制的食物,眼巴巴等著他評價時,那眼神中的期待純粹得令人心頭發顫。
這份刺痛,細微卻頑固。王林閉上眼,強行將翻騰的思緒壓下,紫髓本源的能量運轉加快,如同冰冷的潮汐沖刷著心岸。兒女情長,在他注定充滿荊棘、殺戮與未知兇險的前路上,只會是沉重的負累,是可能致命的破綻。這份“情”,是他為自己選擇的偽裝,是他為換取這短暫安寧港灣所支付的、必要的代價。他必須時刻謹記,自己是誰——一個背負著星樞葬經驚天秘密、身懷《星蝕噬界法》這等兇險功法的異鄉人,一個從尸山血海和異界腐臭中掙扎爬出的背尸人。他的歸途,從不在這炊煙裊裊的小漁村。
“這樣……也好。”王林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的石屋中響起,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決斷,仿佛是在說服自己心底最后一絲游移。至少,在這片滄溟水府陰影籠罩、危機四伏的陌生海域,他暫時有了一個可以稱之為“家”的避風港,有了一份需要他“守護”的責任與牽絆。這份責任,會讓他在這千流嶼的每一步,都走得更穩,扎得更深,如同礁石在浪濤沖刷下,將根系更深地扎入海底的巖床。
他重新沉入深沉的冥想。紫髓的光輝在體內經脈中溫和流淌,如同月華灑落深海。根須已經借著這方土壤(無論其中摻雜了多少真情與假意)悄然扎下。無論未來如何,他都必須讓這棵以“王林”為名的樹,在礁石村生長得足夠茁壯,枝繁葉茂,才能支撐起追尋星樞葬經那沉重如山的秘密。而海蘭,便是這棵樹上,一朵美麗、芬芳、寄托著平凡人最美好愿景,卻注定無法結出他所期望果實的……花。這朵花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種慰藉,也是一種無聲的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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