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苗劉之變后,官家對武將的忌憚防范已刻入骨髓。
以往即便大勝,官家褒獎之余也多有審視敲打,絕無可能這般不設防地流露近乎依賴的期盼。
事出反常必有妖。
官家近日性情有變,行偶顯怪異,但對岳飛這般無由的青睞仍格外扎眼。
是官家真轉了性子一心主戰?
還是另有深意?
秦檜更傾向后者。
他絕不信帝王會輕易將信任全交予手握重兵的大將。
“岳飛?”
秦檜緩緩念出名字,帶著一絲冰冷。
此人能戰、有威望,可正因如此才更令人不安。
他直搗黃龍,迎還二圣的論調,本就是懸在官家頭上的利劍。
若再借這莫名圣眷擴張,朝堂上文臣何以立足?
更與自己謀求的和議大計背道而馳。
絕不能任其發展。
他沉吟片刻,鋪開信箋,寫下幾封短柬,邀幾位好友過府敘談,品評新得字畫。
夜幕降臨,秦府側門開啟,幾頂小轎悄然而入。
書房燭火通明,幾位御史、官及兵部官員齊聚,神色凝重。
“諸公,”
秦檜不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題,語氣平和:
“岳鵬舉不日凱旋,陛下圣心嘉悅,此乃國家之幸,將士之福。”
他定下調子,眾人紛紛點頭。
他話鋒一轉:
“然則古語有云,將能而君不御者勝。陛下對岳招討信重有加,固然是美談。但我等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有些事不得不思慮周全。”
一位瘦削御史立刻接話:
“相公所極是。下官聽聞,岳飛軍中只知有岳帥,不知有朝廷。此風斷不可長!”
另一人憂心道:“此次北伐雖收復失地,然兵馬錢糧耗費甚巨,地方叫苦不迭,
“且用兵中是否有貪功冒進、擅啟邊釁,是否虛報戰功?這些需仔細勘核,方不負圣恩!”
“還有連結河朔之策,”
兵部一位郎中壓低聲音,“與北地豪強私下往來,此事可大可小,若被金人誤解,豈非徒惹禍端?”
眾人你一我一語,羅列岳飛可能的問題。
或捕風捉影,或夸大其詞,經這般憂國憂民的剖析,岳飛仿佛成了尾大不掉的隱患。
秦檜靜靜聆聽,待眾人說罷,目光掃過在場者:
“諸公忠心體國,秦某感同身受。岳招討使功在社稷,褒獎不可少,
“然為使圣心明察,不為一面之詞所蔽,待岳飛入朝奏對,還需諸公秉持公心詳加詢問,
“尤其是用兵細節、錢糧損耗,及與地方、北地的關聯,務必問個明白,
“要讓陛下知曉,將兵者雖勇,亦需受朝廷節制,復土功雖大,亦需考量國力民情。”
他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肯定岳飛功勞,又強調朝廷節制與國力民情。
在座者都明白,這是為朝會定調,要在岳飛最風光時潑上冷靜的冷水,挫其銳氣,更要讓官家聽到不同于捷報的另一種聲音。
“下官明白。”
“定不負相公所托。”
眾人齊聲應道,眼神交匯,達成默契。
秦檜滿意點頭,端起茶杯輕呷,掩去眼底深處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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