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仍在繼續,后續冗長的奏對讓劉禪越來越疲憊。
當藍珪終于高唱退朝時,劉禪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只覺得比在成都聽一天相父講學還要累。
回到福寧殿,他屏退了大部分宮人,只留兩個遠遠伺候。
殿內安靜下來,白日里那封捷報的內容,又在他腦中回響起來。
“克復……秋毫無犯……”
他倚在榻上,喃喃自語。
這感覺很奇怪,就像在一片泥沼中跋涉時,忽然瞥見遠方有一點似曾相識的燈火。
是了,就是心安。
自從在這具身體里醒來,他無時無刻不感到一種無所依憑的恐慌。
而這來自前線的八個字,竟奇異地給了他腳踏實地的感覺。
“岳飛?”
他又念了一遍這個名字,試圖在趙構零碎的記憶里搜尋更多關于此人的印象。
卻只得到一些帶有幾分猜忌的片段,這讓他有些不快,索性不再去想。
晚膳時他有些心不在焉,連平日里覺得新奇的南方菜式也嘗不出滋味。
夜色漸深,只有巡夜衛士的腳步聲偶爾傳來。
劉禪躺在龍榻上,只覺得渾身骨頭都在抗議。
他閉上眼,白日里文書官誦讀捷報的聲音,與記憶中蜀漢朝堂上匯報漢中大捷的景象交織在一起。
那盡忠報國的模糊身影,與五丈原搖曳的燈火也開始在浮動。
在沉入夢鄉的前一刻,他腦子里最后一個念頭竟是,若能見見此將,便好了。
值夜的宮女宦官垂手侍立,呼吸輕淺,生怕驚擾這位近日性情大變的官家。
夢境如期而至。
起初一片混亂,鐵蹄震耳,金字旗如烏云壓頂,他在臣子護衛下倉皇登船,回望故土在烽煙中模糊。
夢中,這具身體仍本能戰栗。
“陛下……陛下……”
無盡的逃遁與恐懼中,一個熟悉的蜀地口音穿透迷霧,清晰入耳。
是相父!
劉禪猛地回頭,周遭景象驟變。
不再是江南煙雨或顛沛舟船,而是五丈原蕭瑟的軍帳。
帳內燈光如豆,藥味彌漫。
他見諸葛亮斜倚榻上,面容憔悴,鬢角霜白,那雙曾洞察天下的眼睛,正溫和又帶著遺憾的望著他。
“相父!”
劉禪想撲過去,卻動彈不得。
北伐未竟,星落秋風,是諸葛亮心底最深的遺憾與痛。
“臣再不能奉陛下左右,興復漢室……”
諸葛亮聲音漸弱。
“不!相父!”
劉禪在心中吶喊。
眼前景象再次破碎、重組。
五丈原的愁云被熾烈金光驅散。
金光來自頂天立地的身影,背對著他,如山岳巍峨,擋住夢中所有北方寒風與鐵蹄。
那人身著染血鎧甲,披風獵獵作響,似正迎向千軍萬馬。
脊梁挺直,滿是力量與不屈。
劉禪目光被寬闊背脊牢牢吸引。
這身影、氣勢、與白日克復襄漢、秋毫無犯的捷報隱隱呼應。
難以喻的安心混雜著巨大震撼,將他包裹。
金色身影似感知到注視,緩緩轉身。
面容稍顯模糊,但堅毅輪廓、凜然正氣、看向他時毫無保留的忠誠眼神。
漸漸地,這張臉與記憶中諸葛亮鞠躬盡瘁、憂國憂民的面容交錯融合。
五丈原的遺憾與眼前噴薄的力量,丞相府的諄諄教導與沙場上的錚錚鐵骨……
兩種截然不同的形象,此刻在夢境,奇異地完美重疊。
睡夢中,劉禪緊蹙的眉頭-->>舒展,嘴角無意識勾起細微安心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