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烽火驟起,匈奴十萬鐵騎踏破陰山防線的消息,如同九天之上劈下的驚雷,在京師看似平靜的表象下轟然炸響。
那一日,辰時剛過,朱雀門外突然傳來急促如鼓的馬蹄聲,打破了皇城的寧靜。驛卒渾身浴血,鎧甲破碎不堪,坐騎早已口吐白沫,卻仍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嘶吼著沖向宮門。“八百里加急!北疆急報——”嘶啞的呼喊穿透宮墻,驚得值守禁軍神色劇變,不敢有片刻耽擱,即刻放行。
軍報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遞進內廷,再由內侍總管躬身捧入金鑾殿時,元景帝正與幾位近臣商議江南漕運之事。展開那卷染著硝煙與血跡的軍報,一行行觸目驚心的字跡映入眼簾:“陰山失守,云州城破,守將李崇力戰殉國,匈奴鐵騎直逼朔州,城外已見虜騎聯營……”
“砰!”元景帝猛地將御案拍得巨響,上好的紫檀木案幾竟震出一道裂痕。他面色鐵青,龍目圓睜,周身的帝王威儀帶著凜冽的怒火:“匈奴蠻夷,背信棄義!傳朕旨意,鳴鐘聚臣,金鑾殿議事!”
景陽鐘的鐘聲厚重而急促,回蕩在整個京師上空。文武百官聞訊,皆是心頭一沉,匆匆整理朝服趕往皇宮。往日里還算從容的朝道上,此刻滿是步履匆匆的身影,竊竊私語聲中,盡是對北疆戰事的憂慮。
金殿之上,氣氛凝重得幾乎令人窒息。檀香的清雅被無形的壓抑驅散,文武百官分列兩側,低垂著頭,無人敢輕易開口。元景帝端坐龍庭,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目光掃過眾臣,帶著徹骨的寒意。
蕭景珩立于文官班列前端,一身月白錦袍襯得他身姿挺拔,面容沉靜。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袖中的手指早已攥緊。去歲他以御史中丞之職巡按北疆,親身經歷過那黃沙漫天、尸山血海的戰事,深知邊關將士浴血奮戰的艱辛,更親眼見過匈奴鐵騎踏破村莊、燒殺搶掠的兇悍。彼時匈奴新敗,遣使求和,他力主“和而不綏”,便是料到對方絕非真心臣服,不過是借和議休養生息。此番匈奴選擇秋高馬肥之時大舉進犯,攻勢如此迅猛凌厲,顯然是蓄謀已久,去歲的一紙和議,終究成了緩兵之計。
“陛下,北疆戰報詳情,臣請奏。”兵部尚書李默出列,他手持那份染血的軍報,聲音沉痛得幾乎哽咽。這位須發半白的老尚書執掌兵部多年,歷經數次邊患,卻從未見過如此慘烈的開局:“陰山三關盡失,三座邊城陷落,云州守將李崇率三千將士死守三日,箭矢耗盡后拔劍自刎,全城軍民無一人投降,盡數殉國……朔州城外,匈奴鐵騎日夜攻城,守將張謙遣使求援,糧草僅夠支撐五日,若援軍不至,朔州危矣!”
他頓了頓,艱難地繼續說道:“此外,匈奴左賢王親率前鋒,截斷了北疆糧道,沿途州縣百姓流離失所,已近萬余難民涌向內陸……”
每一條消息,都像一柄重錘,狠狠敲在眾臣心上。殿內一片死寂,唯有李尚書沉重的呼吸聲。幾位經歷過當年與匈奴大戰的老將,此刻更是情緒激動。鎮國大將軍慕容皓,因早年征戰落下腿疾,傷病未愈,是被兩名親兵攙扶著上朝的。聽聞云州守將殉國、百姓流離,他猛地掙脫親兵的攙扶,須發戟張,目眥欲裂,緊握的拳頭咯咯作響,指節泛白:“這群狼子野心的蠻夷!老夫與他們不共戴天!”
“陛下!”慕容皓踉蹌著出列,單膝跪地,聲音洪亮如鐘,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與悲痛,“匈奴背信棄義,兇殘暴虐,殺我將士,害我百姓!老臣請旨,愿即刻率軍馳援北疆,痛擊虜騎,收復失地,以雪國恥!”
“臣請戰!”
“臣亦請戰!”
主戰之聲頓時如驚雷般響起,武將們紛紛出列,甲胄碰撞之聲鏗鏘有力。他們或怒目圓睜,或悲憤交加,皆是愿為國效命、血染疆場的決絕。
然而,片刻之后,不同的聲音便響起了。
戶部尚書王克庸出列,面色憂戚,躬身道:“陛下,臣以為,此事還需慎重!去歲北疆戰事剛息,國庫耗費銀錢千萬兩,糧草無數。今歲江南水災、西疆旱災,各地賑災已耗去大半存糧,糧餉籌措艱難至極。若即刻大舉興兵,征調糧草軍械,征募兵士,恐國力難以支撐啊!”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眾臣,語氣懇切:“是否可先遣使責問匈奴背約之罪,同時加固沿線城池,加強防守,待國庫充盈、時機成熟,再行出兵?”
“王尚書此差矣!”御史大夫陳子墨當即駁斥,他一身青袍,面容剛毅,“匈奴已破我邊城,殺我軍民,犯下滔天罪行,豈是遣使責問所能解決?示弱只會助長其氣焰,今日退讓一尺,明日他們便敢再進一丈!國力雖艱,然國土淪喪、百姓遭難,豈能坐視不理?”
“非是坐視,乃是從長計議!”吏部侍郎周文彬接口,他素來謹慎,此刻眉頭緊鎖,“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豈能因一時之憤,而傾盡國力?若戰事遷延日久,糧草不繼,兵士疲憊,再遇內憂,屆時內外交困,我大胤江山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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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頓時分為主戰、主守兩派,爭論不休。主戰者以武將與部分清流御史為主,個個慷慨激昂,辭鏗鏘,強調國威不容侵犯,失地必須收復;主守者則多出自戶部、工部等掌管錢糧物資的衙門,以及部分較為保守的文臣,他們憂心國力損耗,民生艱難,主張穩妥行事。
蕭景珩靜立其中,始終未曾發。他低垂著眼簾,看似平靜,心中卻早已波瀾起伏。他深知,這場爭論表面是戰略分歧,背后卻牽扯著復雜的朝堂勢力博弈。趙黨雖在去歲倒臺,但其殘余勢力仍在,再加上一些原本就對他近年rapidrise心存不滿的官員,很可能借此機會發難。去歲力主和議的是他,如今匈奴撕毀盟約大舉來犯,他自然成了最易被攻擊的靶子。
果然,爭論愈演愈烈之際,給事中趙彥突然出列。此人素與舊趙黨親近,此刻目光閃爍,語氣帶著幾分陰陽怪氣:“陛下!去歲北疆和議,本為換取邊關安寧,休養生息。然如今未及一載,烽-->>煙再起,且兇險更甚往日!當初力主和議者,是否應對今日之局,有所交代?”
此一出,金殿內頓時安靜了幾分。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蕭景珩,有探究,有質疑,也有看好戲的冷漠。舊黨殘余紛紛頷首,等著看蕭景珩如何應對。
元景帝端坐龍庭,面色依舊陰沉,看不出喜怒。他沒有制止這場暗流涌動的爭論,只是瞇著眼,靜觀其變,仿佛在考量著什么。
蕭景珩心知,此刻不能再沉默。若任由質疑蔓延,不僅會動搖朝堂人心,更可能讓皇帝對他產生猜忌,屆時別說推行御敵之策,恐怕自身都難保。
他深吸一口氣,穩步出列。錦袍拂過地面,沒有一絲拖沓。走到殿中,他從容不迫地向御座躬身一禮,動作標準而恭敬,起身時,目光澄澈,神色堅定,朗聲道:“陛下,諸位大人。匈奴背約,侵我疆土,殺我軍民,此乃不爭之事實。應對之策,無非戰、和、守三者。然,和議已破,匈奴狼子野心,絕無再和之可能。那么請問主守者,匈奴鐵騎已至朔州城下,日夜攻城,城中糧草將盡,我們如何‘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