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六日悠游,恍如一夢。車駕駛離西山余脈時,蕭景珩掀開車簾回望,漫山紅葉仍如燃霞般鋪展在天際,風里裹挾的楓香似還縈繞在衣袂間。梁婉清坐在身側,正低頭整理著一疊詩稿,素白的指尖拂過泛黃的紙頁,上面是二人連日來偶得的佳句,墨痕尚帶著幾分山霧浸潤的溫潤。此行歸來,他們滿身皆是秋色,心懷更是被山水清靈與彼此陪伴填得滿滿當當,啟程返回京師的路,竟比來時少了幾分漫長。
車駕沿著來路緩緩而行,窗外景色依舊是熟悉的田壟、溪橋與疏林,心境卻已判若云泥。來時蕭景珩因連日案牘勞形,眉宇間凝著幾分沉重心事,梁婉清亦為他操勞奔波,難掩疲憊。而這六日里,香山的晨霧暮云洗去了案牘塵囂,清泉石澗滌蕩了胸中郁結,二人或攜手登高望遠,或對坐臨流賦詩,或靜聽松濤鳥鳴,那些積壓的煩憂早已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歷經沉淀后的寧靜,以及面對未知未來的從容篤定。梁婉清抬手將鬢邊碎發別至耳后,輕聲念起昨日在香爐峰下所作的詩句:“霜染層林醉,風梳石徑斜。心隨云影去,何處不天涯。”蕭景珩側耳聽著,唇邊漾起一抹淺笑,伸手握住她微涼的指尖,眼底滿是暖意。
途中再無過多停留,車馬兼程,蹄聲踏碎一路風塵。次日黃昏時分,京師巍峨的城墻便已遙遙在望。那青灰色的城磚綿延數里,在夕陽余暉下泛著厚重的光澤,城門處的吊橋緩緩放下,往來商旅、車馬絡繹不絕,一派繁華景象。進城之時,已是華燈初上,沿街的店鋪紛紛點亮了燈籠,橘紅色的光暈次第鋪開,映得青石板路暖意融融。叫賣聲、馬蹄聲、孩童的嬉鬧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京師獨有的煙火氣息。
靖安侯府門前,早已燈火通明。老管家領著一眾仆役翹首以盼,望見遠處駛來的熟悉車駕,連忙快步上前,臉上堆起真切的笑意。“侯爺、夫人,您們可算回來了!”老管家躬身行禮,聲音里難掩喜悅。丫鬟們也紛紛上前,小心翼翼地接過二人手中的行囊與詩稿,動作輕柔。蕭景珩點頭示意,目光掃過府門前懸掛的紅燈籠,心中涌起一股歸屬感。府中一切如常,庭院里的菊花開得正盛,金黃、雪白、淡紫的花瓣在燈影下搖曳生姿,廊下的銅鈴隨風輕響,卻因主人的回歸,平添了幾分鮮活的生機。梁婉清走進自己的院落,吩咐丫鬟將詩稿妥善收好,又叮囑廚房備些清淡的吃食,轉身便去打理蕭景珩換下的衣物,眉眼間滿是溫柔。
次日清晨,天剛破曉,蕭景珩便已起身。他換上一身月白色常服,衣料是上好的云錦,腰間系著一枚羊脂白玉佩,質地溫潤。洗漱更衣畢,用過簡單的早膳,便帶著隨從入宮覲見,向元景帝復旨敘職。
皇宮深處,太和殿的琉璃瓦在晨光下熠熠生輝,宮道兩旁的古柏蒼勁挺拔,侍衛們身著甲胄,肅立兩側,氣氛莊嚴肅穆。蕭景珩沿著漢白玉臺階緩步而上,步履沉穩,神色平靜。殿內,元景帝端坐于龍庭之上,龍袍上的金線在晨光中流轉,面容威嚴卻不失平和。
“臣蕭景珩,奉旨休沐歸來,特向陛下復旨。”蕭景珩躬身行禮,聲音清朗。
元景帝抬手示意他平身,目光落在他身上,細細打量片刻,緩緩開口:“一路辛苦,且將此行見聞說來聽聽。”
蕭景珩依起身,垂眸稟報。他將香山的風物景致、沿途州縣的民生瑣聞擇要述說,語平和質樸,既不刻意渲染山水之美,也不夸耀自己的閑情逸致。他提到江南一帶今年收成尚可,州縣吏治亦算清明,只是部分偏遠村落仍有賦稅偏重之嫌;又說起邊關一帶軍民同心,軍備整飭,暫無外患之憂。
元景帝端坐聽著,手中摩挲著茶盞,偶爾頷首示意。待蕭景珩說完,他忽然問道:“沿途所見,州縣官員是否有懈怠瀆職之事?邊關將士的衣食供給,可有短缺?”
蕭景珩心中一凜,知道皇帝雖允他休沐,卻仍心系朝政。他依著所見所聞,謹慎對答:“回陛下,多數官員皆能恪盡職守,唯有青州某縣縣令,似有拖延賦稅收繳之嫌,臣已記下縣名,待日后核實再向陛下稟報。邊關將士衣食供給充足,只是冬日將至,棉衣糧草仍需提前籌備,以防嚴寒。”他的回答條理清晰,句句有據,未有半分虛。
聽罷回稟,元景帝微微頷首,目光深邃地看了蕭景珩一眼,眼底閃過一絲贊許:“景珩此行,觀風問俗,頗有所得。看你氣色精神,更勝往昔,可見山水怡情,并非虛。”他頓了頓,語氣放緩了幾分,帶著幾分真切的關切,“朝中近日亦無大事,你且安心休整兩日,再將禮部積壓的文書處理一番。”罷,吩咐宮人賜茶,顯然對他此番“休假”頗為滿意。
>gt;“臣遵旨。謝陛下體恤。”蕭景珩再次躬身謝恩,心中了然,皇帝此舉既是體恤,也是對他的信任,至少表面上,君臣相得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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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出皇宮,蕭景珩并未直接回府,而是轉道前往禮部衙署。此時辰光尚早,衙署門前已有不少官員往來,見蕭景珩一身常服而來,紛紛駐足見禮。往日里雖也敬重,今日卻多了幾分不同,那目光中帶著明顯的忌憚與討好。蕭景珩心中清楚,他離京期間,宮中“奉旨休沐”的特殊待遇,再加上帝婿的身份,早已讓這些官員暗自掂量起他在皇帝心中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