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珩自丞相府歸來后,表面一切如常。每日準時前往翰林院點卯,或在藏書閣中埋首故紙,或于侍講直房內整理經筵講義,神態平和,舉止如常,仿佛那日相府書房中暗流涌動的試探從未發生。然而,他心中那根弦,卻已繃緊到了極致。他深知,趙崇明那看似平淡的召見,如同一聲警鐘,宣告著他已正式進入了朝堂最核心的漩渦地帶。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無論是善意的期許,還是惡意的窺探,都將愈發密集和直接。
與此同時,深宮之內,毓秀宮中。
四公主梁婉清憑窗而立,窗外暮春的庭院,海棠開得正盛,如火如荼,然她卻無心欣賞。纖纖玉指間,捏著一份由心腹侍女云袖悄然遞入的、抄錄于宮外市井的邸報摘要。其上,赫然記載著近日朝野熱議之事:翰林院侍講蕭景珩于迎賓文會力挫匈奴、圣心大悅、擢升要職,乃至丞相趙崇明于府中召見新晉侍講等語。字里行間,雖多是公開信息,然梁婉清心思何等細膩敏銳,她從那些看似尋常的敘述中,嗅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暗流。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她輕聲吟誦著古語,黛眉微蹙,眼中滿是化不開的憂色。她久居深宮,雖不直接涉足朝政,然耳濡目染,對宮廷與朝堂的險惡有著遠比常人深刻的認知。蕭景珩此番驟然顯赫,看似風光無限,實則已置身于風口浪尖。陛下賞識固然是護身符,卻也成了最醒目的靶子。趙相召見,更是意味深長,是籠絡?是警告?抑或是……更深的算計?
尤其讓她心頭沉重的是,她通過某些極其隱秘的渠道,隱約得知平西侯府與孫侍郎家近日往來頻繁,似有異動。聯想到吳謙、孫耀二人與蕭景珩的舊怨,以及他們睚眥必報的性情,梁婉清幾乎可以斷定,一場針對蕭景珩的、更為陰險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
“他如今身在翰林,侍講經筵,看似清貴,實則……”梁婉清喃喃自語,指尖無意識地絞緊了手中的絲帕,“詩文唱和,經義闡釋,看似風雅,然字句之間,最易被人曲解構陷……他性子雖沉穩,然才華外露,鋒芒難掩,若稍有不慎,被人抓住只片語,無限放大,后果不堪設想!”
一種強烈的擔憂與緊迫感攫住了她的心。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陷入險境而無所作為。必須提醒他!必須讓他更加警惕!
然而,深宮重重,如何傳遞消息?上次借用“梅塢故人”之名,通過茶莊渠道暗中相助貨源之事,已屬冒險。此次若再以類似方式傳遞如此敏感且指向明確的警示,風險極大,極易授人以柄。
沉思良久,梁婉清美眸中閃過一絲決然。她屏退左右,只留云袖一人,行至內室最隱秘的梳妝匣前,取出一塊她自幼佩戴、從不離身的羊脂白玉佩。玉佩質地溫潤,雕工古樸,正面刻有鳳穿牡丹的暗紋,背面則光滑如鏡,并無字樣,唯邊緣處有一處極細微的、如同天然紋理般的朱砂沁色,形似一簇小小的火焰。此玉佩乃她生辰時父皇所賜,宮內識者甚少,宮外更無人知曉其來歷。
“云袖,”梁婉清將玉佩鄭重地放入一個沒有任何標記的素面錦囊中,低聲吩咐,神色無比嚴肅:“老規矩。將此物,親手交予‘蕭安’掌柜。什么也不必多說。若……若他問起,便……‘春日風急,謹防倒寒’。此外……再備一份尋常的時新點心,一并送去**。”
“春日風急,謹防倒寒”——這看似尋常的節氣提醒,在此刻語境下,便是最隱晦也最直接的警告:風光之下,暗藏殺機,需防小人驟然發難!而那塊玉佩,既是信物,示警之意更濃,或許在關鍵時刻,還能有意想不到的用處。
“奴婢明白。”云袖肅然應下,將錦囊小心收好。
兩日后,黃昏。青魚巷小院書房內。
蕭景珩正對燈夜讀,忽聞窗外傳來三聲極有規律的、輕微的叩擊聲——這是他與蕭安約定的緊急信號。他心中一凜,放下書卷,沉聲道:“進來。”
老仆蕭安神色凝重地推門而入,手中捧著一個熟悉的、沒有任何標記的食盒以及一個素面錦囊。
“少爺,方才……有人從角門遞進來的。”蕭安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