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府衙,后堂書房。
燭火通明,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沉重與壓抑。江寧府尹趙文淵枯坐于寬大的書案之后,面色憔悴,眼窩深陷,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案上,那三份墨跡鮮紅的口供依舊攤開著,旁邊那枚“梁”字玉牌在燭光下泛著清冷的光澤,無聲地施加著壓力。
自昨夜接手此人證物證以來,他幾乎未曾合眼。腦海中反復權衡、推演,種種可能引發的后果如同走馬燈般旋轉,每一種都通向驚濤駭浪,每一種都可能將他這艘小小的官船徹底傾覆。
蕭家內斗,吏部郎中介入,bang激a官眷,構陷士子…這任何一條單拎出來都足以在江寧城掀起巨浪,如今卻交織在一起,背后更隱約牽扯著來自京城的、他無法揣測的意志。這已非一樁案件,而是一個巨大的、布滿尖刺的燙手山芋。
他曾想過秉公辦理,順藤摸瓜,將李晟、乃至其背后的柳元培、蕭景禹一并揪出,還林家與蕭景珩一個公道。但這個念頭剛一浮現,便被巨大的恐懼壓了下去。柳元培手握吏部考功之權,乃天下官員的“現管”,得罪了他,自己的仕途恐怕立刻就到頭了,甚至可能被羅織罪名,下場凄慘。而蕭家…雖是地方世家,但其盤根錯節的勢力,也絕非他一個府尹能輕易撼動的。
他也想過虛與委蛇,陽奉陰違,將案子壓下去。但那枚“梁”字玉牌,如同懸頂之劍,時刻提醒著他另一方的存在。能將人證物證直接送到他面前,其能量和決心不而喻。若他敢敷衍了事,開罪了這幕后之人,其后果…恐怕比得罪柳元培更加難以預料。
進退皆是絕路,左右都是深淵。這種被架在火上炙烤的感覺,幾乎讓他崩潰。
就在他愁腸百結、幾近絕望之際,清晨時分,一名心腹師爺悄步而入,帶來一個最新的、卻讓他精神為之一“振”的消息。
“老爺,蕭府那邊…有動靜了。”師爺壓低聲音,神色詭秘。
“哦?”趙文淵猛地抬頭,眼中布滿血絲,“什么動靜?”
“昨夜,蕭家主蕭湛雷霆震怒,在蕭氏祠堂動用了家法,嚴懲了其子蕭景禹。據說打了整整二十脊杖,皮開肉綻,當場昏死過去,如今已被禁足思過院,非蕭湛之令,任何人不得探視。”師爺語速極快,帶著一絲興奮,“連同蕭景禹的生母、蕭柳氏也被奪了管家之權,禁足于自己院中。蕭家內部…已然清理門戶了!”
趙文淵聞,先是一愣,隨即眼中猛地爆發出一種絕處逢生般的亮光!
蕭湛…竟然搶先一步,以如此酷烈的手段處理了蕭景禹!這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蕭家自己認了這筆賬,認了蕭景禹的罪!但同時也意味著,蕭家希望此事到此為止,內部處罰已畢,不希望官府再繼續深究下去,將這家丑徹底外揚!
這對他趙文淵而,簡直是天賜的臺階!
蕭家自己打斷了兒子的腿,他難道還要上去再補一刀,非要把蕭家逼到絕路,與自己不死不休嗎?顯然不會!蕭家此舉,既是懲戒,也是一種變相的求和與暗示。
而更重要的是,蕭家內部已然處罰,他若再揪著蕭景禹不放,就顯得有些不識時務,甚至故意與蕭家為敵了。屆時,不僅蕭家會恨他入骨,恐怕連那送出玉牌的幕后之人,也未必樂見其成——畢竟,對方或許只想給蕭景珩一個交代,懲戒元兇,而非真要徹底掀翻蕭家這艘大船。
一個大膽的、足以讓他從這泥潭中脫身的計劃,瞬間在他腦海中成形。
棄車保帥!順水推舟!
既然蕭家已“棄”了蕭景禹這枚“車”,那他何不順水推舟,將案子就限定在“匪徒劫道”的層面?將那三個匪徒作為唯一的罪魁禍首處理掉,既給了苦主林家一個表面交代,也暗中回應了蕭家的“善意”,更…向柳元培示了好!
對!柳元培!只要他不深究蕭景禹,不牽扯出柳元培,那么柳元培必然承他這份情!吏部那邊的壓力,自然煙消云散!
如此一來,各方似乎都能得到一個勉強可以接受的結果:蕭家內部處理了元兇;柳元培及其外甥得以保全;林家小姐有驚無險,匪徒伏法,也算有了交代;而那幕后之人…既然蕭景禹已受嚴懲,想必也能平息其部分怒火。
至于真相?公道?在錯綜復雜的權勢博弈面前,那些又算得了什么?保住自己的烏紗帽,乃至項上人頭,才是重中之重!
想通了這一切,趙文淵只覺得壓在心口的千斤巨石驟然移開,雖然呼吸間仍帶著官場的污濁之氣,卻終于能喘過氣來了。他眼中恢復了往日的精明與算計,甚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狠厲。
“好!好!好!”他連說三個好字,猛地站起身,臉上浮現出一種決斷后的虛脫與興奮交織的復雜神色,“蕭湛啊蕭湛,你倒是幫了本府一個大忙!”
他立刻對師爺沉聲吩咐:“傳令下去!升堂!”
…
片刻之后,江寧府衙正堂。
小主,這個章節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更精彩!
“威——武——”
三班衙役手持水火棍,分列兩旁,低沉的堂威聲響起,透著肅殺之氣。
堂下,跪著那三名面如死灰、渾身抖如篩糠的匪徒。他們已被除去枷鎖,但連日來的關押和內心的恐懼,早已將他們折磨得不成人形。
趙文淵一身官服,端坐堂上,面沉如水,目光掃過堂下跪著的三人,眼中沒有絲毫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