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舉動太過反常,像顆石子投進靜水,在三人心里層層蕩開漣漪。
林云英最先從怔忡中回神,泛紅的眼眶里掠過一絲錯愕,旋即被更深的戒備密密實實地覆蓋。
她下意識拽了拽陸明興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顫,嘴唇翕動了好幾下,到了嘴邊的話終究還是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畢竟當年,正是自己的丈夫做下那等喪盡天良的事,為了利益交換,也為了穩固自己的權力,把比自己能干的妹妹趕走。
竟不惜賣妹求榮,將漂亮能干的小姑強行遠嫁中東,讓她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熬過了多少生不如死的日夜。
那時她剛生下二胎明萱,月子里身子虛正是最需要依靠的時候,丈夫卻整日流連在外尋歡作樂,
連孩子的哭聲都懶得聽。也是在那些孤立無援的夜晚,
她才徹底看清枕邊人骨子里的冷血與涼薄為了往上爬,他眼里從來只有利益,哪有什么親情可。
這些年,她為了兩個孩子能在完整的家里長大,
也為了在外人面前維持住陸家大少奶奶的體面,只能在丈夫的強權壓制下活得如履薄冰。
對外在各種宴會上強撐著笑臉,端著光鮮亮麗的架子,與人談論著珠寶首飾、庭院花開,仿佛活得無憂無慮;
可關起門來,那點體面早被磋磨成了一地碎渣,連呼吸都帶著小心翼翼的顫栗,生怕哪句話觸了丈夫的逆鱗,落得和小姑一樣的下場。
故而對著這位滿身傷痕歸來的小姑,她心里始終橫亙著一團理不清的亂麻。
有對小姑遭遇的愧疚,像塊石頭壓在心口,喘不過氣;又有對這份虧欠的逃避,怕被揭開傷疤,便不自覺豎起敵對的尖刺。
久而久之,所有情緒都被她死死藏在殼里,像蚌殼裹住內里的沙礫,任誰也別想窺見半分真實。
陸明萱緊繃的拳頭稍稍松了松,轉瞬又猛地攥緊,指節泛出青白。
姑姑此刻的模樣,比方才那副公事公辦的冷硬姿態,更讓她感到無措與惶惑。
她不明白為什么打記事起,姑姑對她和明興哥就總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疏離,
有時對著鄰居家的孩子都能彎眼露出笑意,偏對他們兄妹倆,像是隔著一層化不開的冰,連眼神都帶著幾分淡漠。
陸明興臉上的自嘲尚未完全褪去,此刻又添了層難以喻的復雜。
他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門板,喉結上下滾了滾,聲音里裹著未散的澀意,又有幾分壓抑的憤懣:“姑姑這是……唱的哪出?”
“不必在我面前這樣小心翼翼。”陸炎藝緩緩抬眼,目光清冽如洗,
“我不是你們的父親,做不出那等下藥賣妹求榮的齷齪勾當。”
她頓了頓,語氣里淬著經年累月的寒冰,一字一句都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這輩子,我恨透了他。但冤有頭,債有主,這筆賬,我只跟他一個人算。”
這話像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剖開了屋里那層遮遮掩掩的膿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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