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走廊另一端傳來一陣輕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急促的腳步聲。
陸擇強忍著眩暈抬起頭。是養母秦語音。
她顯然是聽說了書房里的風波,匆匆趕來。
精心保養的臉上此刻卻褪去了平日的雍容鎮定,眉宇間鎖著一絲難以掩蓋的心疼。
她的目光幾乎是瞬間就鎖定了陸擇捂著肩膀、臉色慘白、冷汗淋漓的狼狽模樣。
四目相對。
看到陸擇的這一刻,秦語音的心里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間翻涌起難以喻的復雜情緒,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這個孩子,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刺目的傷疤,提醒著她,自己深愛至骨髓的英年早逝的丈夫,對她有過那樣不堪的背叛。
每一次看到他那張與丈夫年輕時愈發神似的側臉,都像一把鈍刀,提醒著她那段被辜負的時光。
恨嗎?或許曾經有過。但更多的是一種被背叛的鈍痛和無力感。
她對那個辜負她的丈夫又愛又怨,這份復雜的情感,不可避免地投射到了這個無辜又刺眼的孩子身上。
看著他此刻慘白著臉,強撐著站立的模樣,秦語音的心,又被另一種更強烈、更柔軟的情緒狠狠揪緊了。
心疼。
他是丈夫留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血了。是她深愛之人生命的延續。
這份血脈的牽連,讓她無法真正對這個孩子視若無睹,鐵石心腸。
而且……
秦語音的目光落在他那雙即使劇痛中也依舊燃燒著不屈火焰的眼睛里。
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向了秦家的管家劉叔定期呈報的那些以前關于陸擇在福利院的情況,
其實她比陸家任何人都早知道陸擇的存在:
“夫人,小少爺……陸擇少爺,這次月考又是年級第一。”
“夫人,陸擇少爺代表學校參加市里的數學競賽,拿了金獎。”
“夫人,福利院的老師說,陸擇少爺非常獨立懂事,從不惹麻煩,只是……性子有些孤僻……”
像一棵野草。
這個念頭突兀地跳進秦語音的腦海,卻無比貼切。
沒有優渥的土壤,沒有精心的呵護,甚至還要承受風雨欺凌,但他就是那樣頑強地生長著。
在福利院那樣復雜的環境里,他憑借自己的聰明和韌性,硬生生地闖出了一條路,成績斐然。
回到陸家這個對他充滿惡意與傾軋的龍潭虎穴,面對陸明卓這樣明槍暗箭的“兄弟”,
他一次次被卷入漩渦中心,卻總能以她意想不到的方式化險為夷。
就像今天……秦語音不難想象書房里經歷了怎樣一場驚心動魄的對決。
這份頑強的生命力,這份在逆境中依舊能破土而出、甚至反戈一擊的狠勁……
讓她感到心驚,更讓她感到一種難以喻的心疼。
就像此刻,明明傷得那么重,他卻依舊挺直了脊梁靠在柱子上,不肯輕易倒下。
那雙眼睛里的倔強和冰冷,與他父親年輕時面對家族刁難時的眼神,何其相似!
她微微側過臉,掩去眼底瞬間泛起的水光,再轉回頭時,
臉上已經恢復了慣常的平靜與克制,只是那平靜下隱藏的波瀾,并未真正平息。
她什么也沒說,只是深深地看了陸擇一眼,然后,她轉過身,朝著書房的方向走去,
步伐依舊優雅,背影卻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沉重。
陸擇靠在冰冷的廊柱上,看著秦語音沉默無語地來了又走,
看著她眼中那瞬間流露又被強行壓下的復雜情緒,心中沒有任何波瀾。他早已習慣。
一個連親生母親都不愛的人,一個從小就被丟棄的人,還會奢求那一點點的親情溫暖嗎?
陸擇自嘲的冷笑起來。為什么心腔還是覺得空了一塊。
陸擇拖著身體回到自己位于二樓的房間。
肩背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細微的動作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早已浸透了他單薄的襯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