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的聲音，像一臺精密運轉的機器，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金屬的質感，平直，冷靜，不帶任何個人情緒。

“這里是市委組織部干部二科。請你明天上午九點，準時到市委大樓302室報到，有重要工作安排。”

說完，不等林望回應，電話便被干脆地掛斷，只留下一串忙音。

“嘟……嘟……嘟……”

那單調的聲音在寂靜的辦公室里回響，像一把小錘，不輕不重地敲在林望的心上。他握著話筒，整個人仿佛被定住了，連呼吸都停滯了半拍。

剛才還在筆尖下流淌的預算數字，此刻變得像天書一樣陌生。窗外，暮色四合，鄉zhengfu大院里歸于寧靜，只有幾聲零落的犬吠和遠處田埂傳來的蛙鳴。這一切都和過去的無數個傍晚沒有任何不同，可林望知道，有什么東西，已經徹底改變了。

市委組織部。

云州市。

這兩個詞，像兩顆深水炸彈，在他看似平靜的心湖里轟然引爆，掀起滔天巨浪。他緩緩放下話筒，手指觸碰到冰涼的桌面，才找回了一點真實感。

他回來了。

以一種他從未想過的方式，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被遺忘在清水鄉這個角落的時候，他要回來了。

當初被一腳踢出云州時的屈辱，那些輕蔑的眼神，那些幸災樂禍的嘴臉，在這一刻，如同電影快放般在腦海中閃過。緊接著，是清水鄉的一幕幕：抗洪搶險時的泥濘，村民們樸實的臉龐，修路工地上飛揚的塵土，還有王凱咋咋呼呼的忠誠，張國忠那口大黃牙……

百感交集。

他頭頂的標簽，前所未有地混亂起來，[激動]、[釋然]、[期待]、[不舍]、[警惕]……五顏六色的光芒交織閃爍，像一場盛大而無聲的煙火。

“鄉長，還沒走呢？”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一條縫，王凱探進一個腦袋，手里還拎著兩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子，“我尋思您肯定又忘了吃飯，給您帶了點。”

林望轉過頭，看著王凱那張洋溢著傻氣的笑臉，頭頂上那枚穩定而明亮的[關心]標簽，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王凱，”林望的聲音有些微的沙啞，“你進來一下。”

王凱“嘿嘿”一笑，走了進來，把包子放在桌上：“鄉長，趁熱吃。今天食堂的包子，肉餡給得足。”

林望沒有去碰那個包子，只是看著他，目光深邃。

“王凱，明天……我就要走了。”

“走？去哪兒？去縣里開會嗎？要不要我幫您準備材料？”王凱一邊說，一邊習慣性地想去拿起桌上的文件。

“不是去縣里，”林望頓了頓，“是回市里。調令下來了，調我去市委組織部。”

王凱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整個人像被點了穴，只有頭頂的標簽在劇烈地變化。那枚[關心]的標簽旁邊，先是冒出了一枚碩大的[疑惑]，緊接著，[疑惑]被[震驚]所取代，然后，[震驚]又迅速演變成了一枚亮得晃眼的[狂喜]！

“市……市委組織部？！”王凱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八度，臉漲得通紅，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鄉長！真的假的？您……您要高升了！這……這可太好了！太好了！”

他激動地搓著手，在原地轉了兩圈，像一只找不著北的陀螺。那份發自內心的喜悅，純粹得不摻一絲雜質。

林望靜靜地看著他，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可笑著笑著，王凱的動作慢了下來。他頭頂那枚[狂喜]的標簽，亮度漸漸減弱，旁邊，一抹淡淡的[失落]和[迷茫]悄然浮現。

“那……那您走了，清水鄉咋辦？我……我們咋辦？”他看著林望，眼神里像個快要被主人拋棄的小狗。

林望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拿起一個包子遞給他，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不重，卻很穩。

“我走了，還有劉書記，還有新來的鄉長。地球離了誰都照樣轉，清水鄉也一樣。”他看著王凱的眼睛，認真地說，“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你的能力，我看在眼里。我走了，你更要好好干，把咱們定下的規矩守好，把沒修完的路盯好。別給我丟人，聽見沒？”

王凱用力地點著頭，眼眶卻有些發紅。他知道，林望這是在給他吃定心丸，也是在給他指路。

“鄉長，我……我記住了。”他狠狠地咬了一口包子，仿佛要把所有的情緒都咽進肚子里。

安撫好王凱，林望知道，還有一個人，他必須親自去“告別”。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走出了辦公室。

夜色下的鄉zhengfu大院，靜悄悄的。書記辦公室的燈還亮著，像一只孤獨的眼睛，注視著這片屬于他的領地。

林望走到那扇熟悉的門前，輕輕敲了敲。

“進來。”里面傳來劉建國略帶疲憊的聲音。-->>

林望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