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書記？”錢斌嗤笑一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說，“鄉里的書記，在我們這兒，可不好使。小同志，你還是太年輕了。”

他將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發出一聲悶響，整個辦公室的氣氛都為之一凝。

“市里要扶持的地方多了去了，幾十個鄉鎮都眼巴巴地瞅著呢。項目資金就那么多，撥給誰，不撥給誰，怎么撥，這里面的學問，大著呢。”

他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自己那圓滾滾的肚子上，一副教訓人的姿態。

“你們鄉里的那些材料，我抽空看了一眼，做得太粗糙了！什么生態農業，一點新意都沒有。可行性報告呢？市場調研呢？風險評估呢？這些都沒有，就憑鄉里蓋個章，就想從市里拿走幾百萬？你當這是菜市場買白菜啊？”

一連串的質問，像機關槍一樣掃射過來。

林望心中冷笑，他知道，這些都只是借口。那份初步方案，劉建國親自把過關，雖然算不上盡善盡美，但該有的要素一樣不缺，流程上更是挑不出毛病。

“錢局長批評得是，我們回去一定馬上補充材料，做得更詳盡一些。”林望的態度放得更低了。

“補充？”錢斌挑了挑眉毛，“這不是補充材料的事。這是態度問題，是思路問題！你們清水鄉，我聽說窮得叮當響，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搞生態農業？種出來的東西，運得出去嗎？賣得掉嗎？別到時候項目搞砸了，錢打了水漂，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眼神卻飄忽不定，似乎在暗示什么。

林望的視線里，那枚索要好處的標簽，亮度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飆升，幾乎要閃瞎他的眼。

戲肉，終于來了。

林望故作一副茅塞頓開又惶恐不安的樣子，連忙道：“錢局長高瞻遠矚，看問題就是比我們深刻！我們確實考慮不周。還請錢局長給我們指條明路，我們鄉里一定全力配合，絕不給您添麻煩。”

他這番話，說得極其懇切，就差把“您說怎么辦，我們就怎么辦”寫在臉上了。

錢斌很滿意林望的“上道”，臉上的神情緩和了些許。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咂了咂嘴，意有所指地說道：“路嘛，也不是沒有。主要是我們局里最近工作也忙，大家為了這些項目，天天加班加點，都很辛苦。有時候，這個……精神上的鼓勵，和物質上的慰問，也要跟上嘛。不然，大家哪有干勁，是不是？”

他說得云山霧罩，但意思再明白不過。

林望心中了然，這位錢局長，胃口還不小，不僅想要“物質”，還想要“精神”。

“是是是，錢局長說得對，是我們覺悟不夠。”林望連連點頭，像個被訓導主任抓住的小學生，“我這次來得匆忙，也沒給局里的各位領導帶點我們鄉里的土特產。這樣，我今晚在市里安排一下，想請錢局長和處的各位領導賞光，吃個便飯，也算我們清水鄉的一點心意。另外，也想當面向您請教一下，我們那個方案，具體該從哪些方面入手修改。”

聽到“吃個便飯”，錢斌的嘴角，終于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他頭頂那枚索要好處的標簽，滿意地閃爍了一下。

但他并沒有立刻答應，而是擺了擺手，故作姿態道：“吃飯就免了，我們有紀律。你們鄉里也困難，別搞這些虛的。”

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很誠實。他頭頂的標簽，分明在說：小子，算你識相，看你晚上怎么表現了。

錢斌站起身，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作勢要出門：“行了，材料先放這兒，我過兩天再研究研究。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這是在下逐客令了。

不給一個準話，不提任何具體要求，就把人晾在這里。目的就是為了讓你心急火燎，晚上好在飯局上任他拿捏。

“好的，好的，那我就不打擾錢局長工作了。”林望恭敬地說道，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他走到門口，手即將碰到門把手的時候，錢斌的聲音又從背后悠悠地飄了過來。

“對了，小林啊。”

林望停住腳步，回頭。

只見錢斌站在辦公桌后，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臉上帶著一絲玩味的笑容，緩緩說道：“有件事忘了提醒你。最近市里對扶貧項目的審計抓得很嚴，尤其是資金使用方面。聽說你們鄉，前陣子為了征地補償款的事，鬧得挺厲害？”

林望的心，猛地一沉。

他清晰地看到，錢斌頭頂的輕視標簽旁邊，悄然浮現出了一抹新的、帶著幾分陰險的顏色。

那標簽上寫著兩個字——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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