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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清水鄉的太陽依舊吝嗇,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蒙上了一層洗不干凈的陳年舊布。鄉zhengfu大院里,趙明腳步匆匆,皮鞋踩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濺起細小的水花,但他毫不在意。他懷里揣著一個牛皮紙文件袋,那里面裝著的,是他和周浩一夜奮戰的“成果”,是他眼中足以將林望打入萬劫不復的鐵證。
昨夜的恐懼與羞辱,已經被一種復仇的快感和對未來的憧憬所取代。他甚至覺得,這或許是一次機會,一次向鄉長馬文遠納上投名狀、重新站穩腳跟的機會。只要扳倒了林望這個眼中釘,不僅能一雪前恥,還能讓馬鄉長看到自己的價值和忠心。
他沒有去自己的辦公室,而是徑直上了二樓,在鄉長辦公室的門前停下。他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皺的衣領,深吸一口氣,然后用一種沉穩而有力的節奏,敲響了那扇厚重的木門。
“進來。”
門里傳來馬文遠略帶沙啞和不耐的聲音。
趙明推門而入,一股濃重的煙味撲面而來。馬文遠的辦公室里煙霧繚繞,他正靠在寬大的老板椅上,雙腳架在辦公桌的一角,手里夾著一根燃了半截的香煙,眉頭緊鎖,眼神陰郁地盯著窗外那棵了無生趣的老槐樹。
自打上次的上訪事件和批斗大會的鬧劇之后,馬文遠在鄉里的威信便一落千丈。書記劉建國趁機收攏權力,把他這個鄉長架空得厲害,如今除了還占著這間辦公室,他幾乎成了一個無所事事的閑人。這種從云端跌落的滋味,比直接挨一頓板子還要難受,每一天都像是在油鍋里煎熬。
看到是趙明,馬文遠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只是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算是打了招呼。在他眼里,趙明也是個廢物,連個剛來的毛頭小子都鎮不住,害得自己也跟著丟人現眼。
“鄉長,我……我來向您匯報一個重要情況。”趙明小心翼翼地關上門,臉上堆著恭敬而又神秘的笑容。
“有屁快放。”馬文遠吐出一口煙圈,語氣里滿是戾氣。
趙明也不惱,反而將姿態放得更低。他快步走到辦公桌前,將懷里的牛皮紙袋雙手奉上,聲音壓得極低,仿佛在分享一個驚天秘密:“鄉長,是關于林望的。我們……抓到他的把柄了!”
“林望?”聽到這個名字,馬文遠那雙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睛里,倏地閃過一絲寒光。他緩緩放下腳,坐直了身子,伸手接過了那個文件袋。
他的動作不快,甚至有些漫不經心,但趙明能感覺到,辦公室里的氣壓陡然一變。
馬文遠沒有急著打開,而是用手指在文件袋上輕輕敲了敲,審視著趙明:“你確定是把柄,不是又一個讓自己丟人現眼的圈套?”
“千真萬確!”趙明把胸脯拍得“砰砰”響,“鄉長,這次是鐵證如山!他貪污,膽大包天,連垃圾站那點蚊子腿肉都敢下嘴!”
馬文遠挑了挑眉,這才慢條斯理地撕開了文件袋的封口。
他從里面抽出一沓材料。第一頁,就是林望手寫的那份采購預算表,字跡清秀,一目了然。馬文遠雖然不懂勞保用品的市場行情,但光看那份預算,也能感覺到一種外行人的笨拙和混亂。
趙明湊上前,像個盡職的解說員,指著上面的條目添油加醋地說道:“鄉長您看,這手套,他報三十五一雙,我讓周浩去問了,市面上最好的也就二十八!還有這口罩,他報兩塊一個,這個價錢連最普通的都買不到,這不是明擺著要在里面做文章,用劣質貨充數嗎?還有這……”
馬文遠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聒噪。他繼續往下翻,看到了幾張周浩偽造的、皺巴巴的“進貨單”,上面的價格與林望的預算一一對應,仿佛真的就是按照那個離譜的預算采購的。
最后,是一張“證明”。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垃圾站工人某某,領到新發的勞保用品后,發現是假冒偽劣產品,不堪使用,特此證明-->>。下面,還有一個鮮紅的手印。
馬文遠將所有材料翻來覆去看了兩遍,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懷疑,慢慢變成了一種深沉的思索。他沒有周浩那么蠢,也沒有被仇恨沖昏頭的趙明那么急切。他首先想到的,依然是這會不會是林望的又一個計策。那個年輕人給他留下的陰影太深了,平靜的表面下,總是藏著致命的毒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