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把學校工地的黃土曬得暖烘烘的,風卷著木屑和麥秸稈,落在剛立起的樟子松房梁上。王衛國扛著根木椽往工地角落走,肩膀被木椽壓出紅印,卻沒覺得累——這是學校動工的第三天,鄉親們和武工隊戰士輪流來幫忙,有的鋸木頭,有的砌土墻,有的給房梁上刷桐油,連小石頭都拿著小鏟子,在工地旁的土堆上“幫忙”鏟土,嘴里還念叨著“要蓋亮堂堂的教室”。
“歇會兒啦!喝口米湯解解渴!”趙嬸推著獨輪車從村口過來,車上放著兩桶熱米湯和一摞玉米餅,蒸汽裹著米香,在工地上飄開。她把車停在老槐樹下,對著工地上喊:“衛國、小李、小桃,快過來!陳叔也在這兒,等著你們呢!”
王衛國放下木椽,往老槐樹走。樹下坐著個穿灰布軍裝的老人,頭發花白,臉上刻著深深的皺紋,左手缺了半截食指,正拿著個缺口的粗瓷碗,慢慢喝著米湯。是武工隊的陳老根,大家都叫他“陳叔”——他是武工隊的老炊事員,跟著張連長打了八年鬼子,抗戰初期就加入了隊伍,現在腿上落了傷,沒法上工地,就每天來樹下坐著,看大家干活。
“陳叔!”小李跑過來,手里還攥著根剛鋸下來的木片,“您今天也來啦!俺昨天聽張連長說,您當年用土炮打鬼子的據點,可厲害了!”
陳老根放下碗,笑了笑,皺紋擠在一起,像老樹皮上的紋路:“啥厲害不厲害的,都是被逼出來的。那時候啊,別說土炮,連把正經的buqiang都沒有,咱們靠的,就是鄉親們給的鐮刀、鋤頭,還有不怕死的勁。”
小桃抱著筆記本跑過來,在陳老根身邊坐下,鉛筆已經削好:“陳叔,您給俺們講講抗戰初期的事唄?李老師說,咱們要把前輩的故事記下來,教給以后的孩子。”她的筆記本上,已經寫了“趙老栓打鐵”“吳哥炸糧車”的故事,現在翻到新的一頁,等著記陳叔的經歷。
王衛國也在旁邊坐下,空冥天賦悄然展開。眉心的發燙感帶著一絲“好奇”——他在異時空的歷史課本上讀過“抗戰初期華北敵后游擊戰艱難”,卻從來沒聽過活生生的故事。他看著陳老根左手的斷指,看著那只缺口的粗瓷碗,心里猜想著,這背后藏著怎樣的經歷。
“要說初期啊,那可比現在難十倍、百倍。”陳老根拿起粗瓷碗,用袖子擦了擦碗沿的缺口,“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鬼子剛進華北,到處燒殺搶掠,咱們馬家堡旁邊的張家莊,一夜之間就沒了大半。那時候還沒有武工隊,就幾個八路軍的同志來動員,說要跟鬼子干,可咱們手里啥都沒有——我當時還是個種地的,就帶了把家里的鐮刀,跟著他們走了。”
“鐮刀能打鬼子嗎?”小石頭湊過來,睜著大眼睛問。他手里拿著個小木槍,是小李給他做的。
陳老根摸了摸小石頭的頭,從懷里掏出一把鐮刀——鐮刀頭磨得發亮,木柄上纏著布條,布條都快磨爛了:“這就是我當年帶的鐮刀,你別小瞧它,當年咱們伏擊鬼子的糧車,全靠它呢!”他把鐮刀遞給小李,“你試試,沉不沉?那時候咱們沒槍,就每人帶一把這樣的鐮刀,藏在麥地里,等鬼子的糧車過來,就沖上去割馬腿,搶糧食。”
小李接過鐮刀,沉甸甸的,比他的buqiang輕不了多少。他試著揮了揮,木柄上的布條蹭過手心,有點糙:“陳叔,用鐮刀割馬腿,鬼子不打你們嗎?”
“打啊,怎么不打?”陳老根的聲音低了些,眼神飄向遠處的太行山,像是在回憶過去,“有次伏擊,鬼子的機槍掃過來,咱們隊里的小王,才十八歲,為了掩護大家搶糧食,撲在我身上,結果……”他頓了頓,咳嗽了兩聲,“后來我才知道,他家里就他一個兒子,他娘還在等著他回家呢。”
工地上的錘聲停了下來,張連長和王破軍也走了過來,坐在老槐樹下。張連長遞給陳老根一袋旱煙:“陳叔,您給孩子們講講雪夜送情報的事吧,讓他們知道,那時候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情報是怎么送出去的。”
陳老根點上旱煙,煙霧在他面前散開,混著傍晚的炊煙。“民國二十七年(1938年)冬天,雪下得齊腰深,咱們要給鄰村的武工隊送情報,說鬼子要去掃蕩。我和另一個同志,背著情報,揣著兩塊凍硬的玉米餅,就往山里走。”他伸出右手,指節粗大,上面還有凍裂的疤痕,“那雪啊,踩下去就沒到大腿根,風刮在臉上,像刀子割一樣。走了半夜,我那同志的腳凍僵了,脫了鞋一看,腳趾都黑了——后來他把腳趾凍掉了三個,卻還笑著說,情報送到了,值了。”
王衛國心里一震,空冥天賦里,他仿佛看到了那個雪夜——兩個身影在齊腰深的雪里跋涉,風卷著雪花,看不清路,手里的情報用油紙包著,緊緊揣在懷里。他想起異時空看過的一部紀錄片,里面有個老兵也講過雪夜送情報的事,當時他只覺得心疼,現在聽陳老根親口說,才知道那不是“心疼”兩個字能概括的——是用身體扛著的責任,是哪怕凍掉腳趾,也不能讓情報落在鬼子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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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鄉親們也幫了咱們不少。”陳老根接著說,眼神柔和了些,“有次咱們武工隊被鬼子追,躲進了馬家堡的地道。趙老栓的爹,也就是老-->>老栓,冒著風險給咱們送吃的,還把家里的鐵匠爐改成了秘密武器庫,給咱們打鐮刀、打長矛。有次鬼子搜村,老老栓把咱們藏在柴房里,自己卻被鬼子帶走了,回來的時候,腿都被打斷了,卻沒說一句軟話。”
趙嬸正好過來添米湯,聽到這話,眼圈紅了:“俺爹那時候總說,鬼子再兇,也兇不過咱們中國人的骨氣。他到死都在說,一定要看到鬼子投降的那天,現在總算如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