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夜沉得像浸了墨的紗。月光從病房的紗簾縫里漏進來,不是刺眼的白,是揉了敦煌沙粒的暖銀,落在成彥蓋的淺青色被子上,印出紗簾細碎的紋路,又漫過床頭柜上的拓片木盒——那盒子是老松木做的,邊緣被張師傅磨得發亮,盒面上刻的飛天飄帶在月光下能看清木紋的走向,像真的要順著光飄起來。
顧懷安坐在床邊的折疊椅上,椅子腿在瓷磚上墊了塊軟布——是早上護工阿姨留下的,說“夜里動靜小,別吵醒隔壁病人”。他手里攥著成彥白天沒改完的《幕后之光》后期方案紙,紙頁邊緣被她反復捏過,卷得像波浪,上面他下午補畫的小梔子,墨還沒全干,被月光描上層淺白,花瓣尖上還沾著點細沙——是昨天拍攝現場帶回來的,藏在紙縫里,此刻在光下閃著細碎的亮。
成彥睡得很輕,呼吸落在枕頭上,輕得像蒲公英的絨。右臂的石膏露在被子外,張師傅寫的“好好養傷,拓板等你”八個字,用的是礦物顏料,在月光下泛著淺青的光,石膏邊緣還貼著片干了的梔子花瓣——是小夏早上抱上去的,說“姐喜歡這個,看著心情好”。
顧懷安輕輕把方案紙放在拓片盒旁邊,動作輕得像怕碰碎月光。指尖劃過木盒時,突然想起下午跟張師傅通電話的細節——老人在電話里絮絮叨叨:“成丫頭上次說想學拓片,我把老拓板找出來了,就是木柄有點松,我用竹膠補了補,等她拆了石膏,一教就會。”當時他嗯了一聲,心里卻酸了酸:成彥總跟他說“張師傅像爺爺”,可她自己受了傷,卻連句撒嬌的話都沒說過。
他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舊手表——是爺爺留下的機械表,表盤有點氧化,指針走起來“咔嗒咔嗒”響,上次在敦煌研究院拍素材,成彥還湊過來看,笑著說“這表比我爺爺的還老,走得倒準”,當時他沒說,這表是爺爺臨終前說“給能跟你一起守著真東西的人”,現在看著表盤上的指針,突然覺得爺爺說的“真東西”,不僅是紀錄片的真實,還有眼前這個人。
“唔……”成彥突然輕輕哼了一聲,睫毛顫了顫,像被月光癢到。顧懷安趕緊收住思緒,伸手想幫她把額前的碎發別開,指尖剛碰到頭發,就被她猛地睜開的眼睛撞了個正著——她的眼里還蒙著層剛睡醒的水汽,像浸在月光里的湖,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你怎么還沒走?”
“怕你夜里要喝水。”顧懷安的指尖僵在半空,又輕輕落回她的發頂,把碎發別到耳后,“護工阿姨說你夜里容易渴,我把暖水瓶放在床頭了,溫的。”他指了指床頭柜上的藍色暖水瓶,瓶身上印著醫院的logo,旁邊還放著個淺粉色的保溫杯——是成彥自己的,杯蓋沒擰緊,露出點姜棗茶的甜香。
成彥眨了眨眼,往暖水瓶的方向挪了挪,卻忘了右臂的石膏,一動就疼得眉頭擰成個小疙瘩,倒吸一口涼氣:“嘶……這石膏也太礙事了,早知道當時多檢查幾遍設備,現在連伸手拿杯子都費勁。”她自嘲地笑了笑,左手撐著床墊想坐起來,顧懷安趕緊伸手扶她,掌心貼在她的后背,能感覺到她襯衫下的肩胛骨有點硌手——這陣子忙拍攝,她肯定沒好好吃飯。
“別動,我給你倒。”顧懷安按住她的肩膀,幫她把枕頭墊高了點,又從暖水瓶里倒了杯溫水,試了試溫度才遞到她手里,“醫生說不能喝太燙的,姜棗茶早上再喝,現在先潤潤嗓子。”他看著她用左手捧著杯子,手指因為用力,指節有點發白,突然想起在江南時,她也是這樣用左手幫竹編老匠人遞竹絲,老匠人當時說“這丫頭手巧,就是太實誠”。
成彥喝了口溫水,喉嚨里的干澀緩解了點,才注意到顧懷安的襯衫袖口沾著點墨漬——是下午改方案時蹭上的,她指了指那處墨漬,笑著吐槽:“你這藝術家也有馬虎的時候,墨漬沾在袖口都沒發現,要是被記者拍到,又該寫‘知名音樂人不拘小節’了。”
“還不是跟你學的。”顧懷安也笑了,伸手揉了揉袖口的墨漬,卻越揉越明顯,“上次在會議室改樂譜,你把咖啡灑在方案紙上,還說‘這樣更有生活氣息’,現在倒來吐槽我了。”他頓了頓,語氣軟下來,“對了,老周剛才發消息,說張師傅補飄帶的鏡頭要保留原音,連你當時喊‘小心’的余音都要剪進去,說這樣更真實——他還說,等你拆了石膏,要給你頒個‘最佳幕后守護者’獎,獎品是他珍藏的老相機鏡頭。”
成彥的眼睛亮了亮,左手輕輕摩挲著杯子的邊緣:“老周的老鏡頭?他不是說要留給兒子當成年禮嗎?”她想起拍《守望者》時,老周為了拍一個日出鏡頭,在沙丘上蹲了三個早上,凍得鼻涕直流還說“這鏡頭值得”,心里暖得發慌。
“他說你比他兒子更懂鏡頭里的真。”顧懷安把方案紙拿過來,翻到“音效處理”那頁,指著成彥寫的批注,“你寫的‘保留張師傅呼吸聲,體現修復時的專注’,老周說這是他見過最懂幕后的批注——他還吐槽林楓那邊的‘匠人紀錄片’,說‘他們連匠人磨工具的聲音都用配音,還好意思說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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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林楓,成彥的嘴角輕輕撇了撇,帶著點不屑:“上次小夏說,林楓的助理小王在醫院門口被保安攔住,還想狡辯說‘我們是來送慰問品的’,結果保安大哥直接問‘慰問品呢?空手來的?’,把他懟得臉都紅了——你是沒看見小夏學小王當時的樣子,頭低得快碰到胸口,跟做錯事的小學生似的。”
顧懷安被她學的語氣逗笑了,胸腔的震動透過空氣傳過來,讓成彥也忍不住笑了。月光剛好落在他們之間,把笑聲裹得軟軟的。笑完之后,病房里又安靜下來,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風聲,還有顧懷安手表“咔嗒咔嗒”的走針聲。
顧懷安的笑容慢慢收了起來,手指無意識地攥著方案紙的一角,紙頁被他捏得發皺。他看著成彥的側臉,月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出淺淺的陰影,突-->>然覺得心里有句話壓了很久,再不說是要憋不住了。
“成彥,”他的聲音比平時低了點,像被月光濾過,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你還記得在江南的時候嗎?你蹲在竹編作坊門口,跟我發語音說‘老匠人編竹籃要數著竹絲的根數,少一根都不行’,當時我就想,怎么會有人對‘真實’這么執著?”
成彥轉過頭,看著他的眼睛,里面映著月光,也映著她的模樣。她沒說話,只是輕輕放下杯子,手指捻著被子的線頭,心里突然有點慌——她能感覺到顧懷安要說很重要的話。
“后來在敦煌,看到你為了救小林,連自己的安危都不顧,我又想,怎么會有人這么傻,總把別人放在前頭?”顧懷安伸手,指尖輕輕碰了下她石膏上的梔子花瓣,花瓣已經干了,卻還帶著點淡淡的香,“每次看到你熬夜改方案,看到你受傷了還惦記拍攝,我都想……要是我能早點在你身邊就好了,不用你總自己硬撐。”
月光突然被一朵云遮住,病房里暗了幾分。顧懷安的手指慢慢移到她的左手邊,離她的手只有一厘米的距離,卻沒敢再靠近:“成彥,以后讓我來照顧你吧。你不用再擔心沒人幫你對接后期,不用再受傷時只能自己咬著牙忍,不用再對著方案紙熬到凌晨——我可以陪你改方案,陪你拍紀錄片,陪你去看竹編老匠人和張師傅,只要你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