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片場裹著層暖烘烘的熱氣,板房窗臺上的梔子花插在半瓶礦泉水里,花瓣邊緣還沾著清晨的露水,風一吹,淡香混著造雪機殘留的泡沫味飄過來,像把春天和冬天揉在了一起。王阿姨蹲在成彥面前,手里擰著塊溫熱的毛巾,毛巾是她從家里帶來的老粗布,邊角縫著圈淺藍的線,是她老伴生前幫她縫的。“慢點動,別蹭到耳朵后面的粉底。”她輕輕擦著成彥的臉頰,動作比給戲服補泥點還細致,“剛才拍‘林墨在法庭質證’,你臉繃得跟道具組的假石頭似的,現在得松松,不然晚上拍夜戲,蘋果肌該僵了——上次小吳給你做的‘受傷妝’,就是因為你臉繃得緊,膠都裂了,補了三次才好。”
小夏抱著成彥的劇本蹲在旁邊,帆布包上的櫻桃吊墜蹭到板房的鐵皮,“叮”的輕響剛落,她突然指著劇本底37頁的批注笑出聲:“姐!你看你標的‘這里要帶點哽咽,像想起妹妹藏在衣柜里的草莓發卡’!周老昨天還說,你這批注比他演的《偵探案》劇本還細——上次他合作的那個女演員,演哭戲全靠滴眼藥水,連‘妹妹’兩個字都念得像念菜名,哪像你,光看批注就知道要帶多少情緒!”她把劇本湊到成彥面前,指尖點著“草莓發卡”四個字,“你還記得嗎?上次拍‘林墨翻妹妹舊物’的戲,道具組找的發卡是塑料的,你說不像,特意讓小吳包了層真草莓布,現在那發卡還在我包里呢,比大劇組的定制道具還珍貴。”
成彥剛想伸手摸劇本,口袋里的手機突然“嗡嗡”震動起來,震得她指尖發麻。她掏出手機時,指縫里還沾著毛巾上的水珠,滴在屏幕邊緣,暈開一小片水漬。屏幕上“媽(老家)”的備注亮著,她心里咯噔一下——母親從來不在這個點打電話,平時都是晚上九點半,等她拍完夜戲卸了妝,才會打過來,說些老家的瑣事,比如誰家的雞下了雙黃蛋,誰家的麥子熟了,怕打擾她拍戲。“媽,怎么這會兒打電話了?”她按了接聽鍵,聲音放得輕,像怕驚擾了什么,“我剛拍完一場戲,正歇著呢,王阿姨還在幫我擦臉呢。”
電話那頭先是一陣嘈雜的蟬鳴——老家這個季節的蟬總叫得歡,接著是母親壓抑的呼吸聲,像剛爬完老家的后山,帶著點急促的顫抖:“成彥,你……你最近是不是見了姓沈的人?”母親的聲音比平時低了八度,還帶著點沙啞,像是剛哭過,“昨天你三嬸來家里送玉米,說在城里打工的侄子看到你了,跟一個穿西裝的男人在一起,說是姓沈,開著黑色的車,是不是真的?”
成彥攥手機的指尖猛地收緊,指節泛白,連手機殼上的紋路都硌進了肉里。姓沈的——她最近只見過沈慕辰,就是送紫檀木首飾盒被她退回的那個資方。三嬸的侄子?她怎么會認識沈慕辰?難道是沈慕辰故意讓他在老家傳話?還是真的巧合?“媽,你別聽三嬸瞎傳,”她趕緊解釋,聲音比拍“林墨澄清誤會”的戲還急,“我就見過一次沈先生,他是《暗夜行者》的潛在投資方,送了份禮物過來,我已經讓李哥原封退回了,沒跟他坐過車,也沒跟他多說過話,你別擔心。”
“退回了就好……退回了就好……”母親的聲音稍微松了點,卻還是抖得厲害,電話里突然傳來“嘩啦”一聲,像是母親碰倒了桌上的搪瓷杯,“成彥,聽媽說,離他遠點,千萬離他遠點!別跟他有任何牽扯,哪怕是合作也不行!”母親的語速突然快起來,像在害怕什么,“以前的事你忘了?你爸當年就是跟姓沈的打交道,最后……最后連工作都沒了,咱們全家從城里搬回老家,你當時才上小學,抱著你的小兔子玩偶哭了一路,你忘了?”
成彥的腦子“嗡”的一聲,像被錄音棚的高音震了。父親跟姓沈的打交道?她小時候只記得父親突然不穿西裝了,每天蹲在老家的門檻上抽煙,母親總在夜里偷偷哭,家里的紅木家具也被拉走了,母親說“生意做虧了”,具體是什么生意,她從來沒問過。難道父親當年的事,跟沈慕辰有關?或者跟沈家有關?“媽,你說清楚點,”她追問,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哽咽,“爸當年到底跟姓沈的怎么了?是沈慕辰嗎?還是他家里的人?”
電話那頭突然沒了聲音,只有母親壓抑的哭聲,像被捂住了嘴,斷斷續續的,還夾雜著擤鼻涕的聲音。成彥的心像被道具組的鐵絲勾住了,疼得發緊,剛想再問,突然“咔嗒”一聲,電話被掛斷了,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像根細針,扎得她耳朵發疼。
她盯著手機屏幕,通話時長停在1分47秒,母親最后那聲哭腔還在耳邊繞,“離他遠點”四個字像塊石頭,壓在她心口,沉甸甸的。手機背面還帶著母親手心的余溫——母親每次打電話都喜歡攥著手機,說這樣聽得清楚,可現在這余溫卻讓她覺得指尖發涼,比拍雨戲時泡在冷水里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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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怎么了?”小夏注意到她的臉色不對,趕緊放下劇本湊過來,帆布包上的櫻桃吊墜蹭到她的胳膊,帶來點微弱的暖意,“你媽說什么了?你臉色白的跟拍‘林墨得知妹妹出事’的戲似的,嘴唇都沒血色了。”小夏壓低聲音,湊近她耳邊,“是不是跟那個姓沈的有關?我就說他沒安好心!上次在大劇組跟組,我見個資方也這樣,先送禮物,再在老家放消息,逼演員跟他合作,不合作就說演員耍大牌,比林楓還陰!上次有個小演員不答應,他直接讓劇組把她的戲份全刪了,連個背影都沒剩!”
王阿姨端著杯姜茶走過來,杯子是她從家里帶來的粗瓷杯,上面畫著朵歪歪扭扭的梅花,是成彥小時候幫她畫的。“成彥,快喝口姜茶,”她把杯子往成彥手里塞,姜茶里還飄著片曬干的陳皮——是王阿姨自己曬的,說比藥店買的管用,“你媽就是擔心你,老家的人傳話總愛添油加醋,上次我跟你說我孫子考了90分,結果傳到三嬸耳朵里,變成考了60分,還說我孫子上課睡覺,你說氣人不?”王阿姨拍了拍她的后背,動作輕輕的,像在安撫受驚的小貓,“有什么事跟我們說,別自己憋在心里,咱們劇組就是你的家人,比你老家那些愛傳話的親戚還親。”
顧懷安剛從錄音棚過來,手里拿著個銀色的u盤,u盤上還掛著個小小的吉他掛件——是他上次在老陳茶館買的,說跟ep很配。他走到板房門口,看到成彥攥著手機發呆的樣子,沒立刻進去,而是站在門口等了會兒,看著王阿姨給她遞姜茶,小夏給她擦眼淚(她自己都沒發現掉了眼淚)。他注意到成彥的手機屏幕還亮著,通話記錄停在“媽(老家)”,也聽到了小夏提到的“姓沈的”,大概猜到了幾分。等小夏和王阿姨去收拾道具了,他才走進來,聲音輕得像錄音棚的背景音:“阿姨是不是知道沈慕辰的事?關于你家里以前的事。”
成彥抬頭看他,眼里的迷茫還沒散,眼淚掛在睫毛上,像拍夜戲時的雪粒。她把手機放在桌上,指尖輕輕碰了碰屏幕上母親的號碼,像在確認剛才的電話是不是真的:“我媽說我爸當年跟姓沈的打交道,最后丟了工作,咱們全家搬回了老家。我小時候只記得家里的紅木桌子被拉走了,我抱著小兔子玩偶哭,母親說生意虧了,現在看來,可能跟沈慕辰有關。”她嘆了口氣,睫毛上的眼淚掉在手機殼上,暈開一小片水漬,“可我媽沒說清楚,電話就掛了,我再打過去,她也不接了,不知道是不是三嬸又去家里了,或者……或者她出什么事了。”
顧懷安坐在她旁邊的小馬扎上,把u盤輕輕放在桌上,u盤上的吉他掛件晃了晃,沒提ep的事,先從口袋里掏出張紙巾,疊成小方塊遞給她:“別著急,阿姨可能是太激動了,三嬸說不定還在她家,她不方便接電話。”他頓了頓,補充道,“你老家不是在臨縣的紅星村嗎?我大學同學在臨縣的融媒體中心工作,負責鄉村新聞,跟紅星村的村干部很熟,我讓他幫忙去你家看看,不用驚動其他人,就說路過送資料,比你讓發小去更隱蔽,免得三嬸又傳話。”
成彥接過紙巾,擦了擦眼淚,心里的不安散了點。她想起拍“林墨在雪夜里找證據”時,顧懷安陪她在片場待到凌晨,幫她分析角色的情緒變化,說“林墨的害怕不是懦弱,是擔心妹妹”;錄音棚里,她在“傷口”那句卡殼時,顧懷安用吉他彈了十遍伴奏,幫她找感覺;現在她遇到家里的事,顧懷安又主動提出幫忙,比她自己的親戚還細心。“不用麻煩你同學了,”她搖搖頭,聲音還有點沙啞,“我發小叫阿娟,就住在我家隔壁,她現在在老家當老師,下午沒課,我讓她去看看,她嘴嚴,不會跟三嬸說的。”
顧懷安點點頭,沒再堅持,只是把u盤往她面前推了推,u盤的位置剛好在她手能碰到的地方:“ep的后期混好了,你聽聽,里面加了點環境音,就是上次拍夜戲時的風聲,老周說這風聲能讓聽眾想起林墨在雪夜里的樣子。”他指了指手機,“別總想那些煩心事,聽聽歌放松下,比一直繃著強——上次你錄‘妹妹,我沒忘’那句時,說聽著旋律能想起溫暖的事,現在也試試。”